第一部 起程之书(第6/19页)

他告诉自己:其实还不算太糟,更难的你也干过。比方说王公宫殿中轴向的那面墙,那是去年冬天,所有的排水沟都满满当当,而墙面则全是结实的冰块。眼下这难度系数也就比3高一点,顶多3.2吧。你和老奇德平常不总把这种墙当路来走吗?关键在于你看问题的角度。

角度。他朝下瞄了一眼,身下是七十英尺的无穷。吧唧城。伙计,振作起来,看墙上。他的右脚找到块墙灰剥落的区域,脚趾牢牢嵌了进去。他的脚趾完全是下意识这样做的,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十分脆弱,觉得自己有必要与眼下发生的一切保持距离。

他吸口气,绷紧肌肉,然后松开一只手,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匕首,趁重力还没回过神来,迅速把匕首插进身旁的砖缝里。他停住不动,大口喘气,等重力再次对自己失去兴趣以后才把身子往侧面一荡,然后又用同样的把戏再来一次。

他身下有个面包师抬起手,拂去耳边的一小块灰浆。这人讲了个带色的笑话,逗得同伴们哈哈大笑。特皮克站在月光下,靠两片薄薄的克拉奇精铁保持平衡。他的手掌顺着墙面缓缓往上摸,想要找到先前救过自己一命的窗台。

窗户插死了。用力挥拳想必能砸开,不过反作用力也会把他自己推进空荡荡的空气里。特皮克叹口气,从一个小袋子里拿出钻石圆规,缓缓地在灰蒙蒙的窗户上画出一个圆圈。他的动作十分温柔,精细程度不亚于钟表匠……

“你自己搬。”奇德道,“这是这儿的规矩。”

特皮克望着自己的行李箱。自己动手,这念头可真叫人着迷。

“在家的时候有人专门干这个。”他说,“阉奴之类的。”

“你该带一个来。”

“他们不习惯旅行。”特皮克道。事实上,人家的确建议他带上一小队侍从,可他当时坚决反对,迪奥斯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据迪奥斯说,皇室成员这样只身闯荡世界实在有失体面。然而特皮克并未动摇,他绝不相信刺客干活时会带着一堆侍女和喇叭手。不过现在看来,迪奥斯的想法也并非全无道理。他试探性地提了提行李,最后把它扛上了肩膀。

奇德悠然自得地走在他身边,“这么说你们那儿的人很有钱?”

特皮克想了想,“不,其实也不是。”他说,“他们大多都种西瓜、大蒜和那什么。另外还会站在街上大声喊‘万岁’。”

奇德不解地道:“你指的是你父母吗?”

“他们?哦,不,我父亲是法老,我母亲是妃子,好像。”

“我一直以为妃子是一种什么蔬菜。”

“我觉得不是,我们从来没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再说,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

奇德高高兴兴地说:“真遗憾。”

“一个月夜她下水游泳,结果却发现那里有条鳄鱼。”出于礼貌,特皮克尽量不为对方的反应感到难过。

两人走过拱门,奇德又说:“我父亲是买卖人。”

“多迷人。”特皮克尽职尽责地说。所有这些新体验都令他手足无措,他又添上一句,“我还从没去过买卖,但我听说那里的人都很友好。”

奇德这人做事向来闲庭信步,仿佛生活中的一切问题他都已经想明白了似的。接下来的一两个钟头,他向特皮克介绍了与宿舍、教室和下水道系统相关的种种神秘传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把下水道留到了最后。

“完全没有?”他问。

“我们有桶啊什么的。”特皮克含含糊糊地说,“还有很多仆人。”

“你那个王国,看来挺守旧?”

特皮克点点头,“主要是那些金字塔。”他说,“钱都给它们花光了。”

“肯定特别费钱,我猜。”

“那倒不是,它们不过是石头砌的。”特皮克叹口气,“我们有很多石头。”他说,“还有沙。石头和沙。真是多得不得了。如果你需要石头和沙,找我们准没错。真正费钱的是往里头装东西。祖父那个金字塔,到现在我们还拖着没付钱,虽然他那金字塔根本不算大,总共就三个房间。”特皮克转身眺望窗外,这时他俩已经又回到了宿舍里。

“整个王国都背了一身债。”他轻声道,“我是说,就连我们的债务也欠着债。其实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家里总得有人出来挣些钱。如今皇家的王子也不能光站着当摆设,他得走出去,为大家干点儿实事。”

奇德斜倚着窗台。

他问:“那你们就不能把金字塔里的东西拿出来些吗?”

“别傻了。”

“抱歉。”

特皮克闷闷不乐地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影。

“这儿人可真多。”他换了个话题,“我没料到这里竟然这么大,”他打个哆嗦,又添上一句,“而且还这么冷。”

“经常有人退出。”奇德道,“受不了这儿的课程。关键在于要弄明白什么是什么,还有谁是谁。瞧见那边那家伙没?”

特皮克顺着对方的手指望向一群年纪稍大的学生,他们正懒洋洋地倚在入口处的石柱上。

“那个大块头吗?脸长得像靴子跟的那个?”

“他叫弗赖磨。要当心,如果他邀请你去他书房喝一杯,千万别去。”

“那个卷发的小孩儿是谁?”特皮克指指一个小个子。那孩子身前有位看上去疲惫不堪的女士,正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她先是舔舔手绢,为他擦去脸上的污迹,随后又为他整理领结。

奇德探头一看,“噢,不过是个新生。”他说,“叫阿瑟什么的。看他那样,到现在还抓着妈咪不放手呢。他撑不了多久的。”

“唔,这可说不准。”特皮克道,“我们也那么干,可我们已经撑过好几千年了。”

一块圆形玻璃落到寂静的房间里,在地板上叮当作响。几分钟过去了,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接下来是油壶微弱的噗噗声。窗台上那道再自然不过的阴影、那具为肉蝇准备的尸体竟变成了一只胳膊,它以植物般迟缓的速度伸向窗户的插销。

一记金属的擦刮声之后,窗户静悄悄地整个打开,显而易见是润滑得十分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