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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接受了一些测试。没有发现任何脑震荡的痕迹。

“妈,我想回家!”

“不急,宝贝儿。”

还需要做一个非常复杂的检查,能找出身体任何部位最细微的感染。这需要45分钟时间,他必须一动不动地躺着。

“我也能叫你宝贝儿吗?”护士低声问他。

一小时后,格蕾丝和实验室技术人员一起进来了。

“他们居然把以前取到的所有样本都弄丢了,你能相信吗?”她看上去生气得要命,“这回他们最好别出岔子,我们不打算再给谁DNA样本了。要是他们再搞砸,那就是他们的问题。这种事儿来一次就够了。”

“搞砸了?”

“他们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北加州出现了实验室危机!”她交叠双臂,冷冷地看着技术人员抽了他一管又一管血。

快到周末的时候,格蕾丝已经快要为鲁本神奇的康复速度抓狂了。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鲁本都在到处走动,或是坐在椅子里阅读这起惨案的新闻报道。尼德克家族,神秘而狂躁的动物。他想要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当然,他的手机还在警察手里,所以他要了部新的。

他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编辑,比莉・卡莱。“我不喜欢充当那些报道里的主人公,”他说,“我要自己写一篇。”

“我们正盼着呢,鲁本。用电子邮件发给我,就这么说定了。”

他的母亲走了进来。是的,如果他坚持的话,现在可以出院了。“我的天哪,看看你自己,”她说,“你真的需要剪头发了,宝贝儿。”

格蕾丝的一位医生好友来了,他们站在走廊里交谈。“实验室的人又搞砸了,你能相信吗?”

长头发。鲁本下床走进浴室,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唔,毫无疑问,他的头发的确很长,比以前茂密,乱蓬蓬的。

事发后头一次,鲁本想到了神秘的无神者马尔贡和他的及肩长发。在玛钦特家藏书室壁炉上方的那张照片里,他见到了那位可敬的先生。也许鲁本也能留长发,就像那位引人注目的无神者马尔贡一样。呃,至少可以留一会儿。

他笑了起来。

一踏进俄罗斯山上的家门,他立即冲向自己的书桌。私人护士为他测试各种数据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笔记本。

惨案已经过去八天了。今天的旧金山格外晴朗,时间刚过正午,海湾碧蓝如洗,整座城市暴露在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的白光中。他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上。冷风吹拂,鲁本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一直不喜欢这样的冷风。

终于回到自己家,待在熟悉的壁炉和书桌旁,他真的很高兴。

他写了足足五个小时。

按下电子邮件发送键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详尽报道十分满意。不过他知道,由于药物的作用,他的回忆可能不够清晰,写作的节奏也有问题。“请酌情删改。”他在邮件中写道。比莉知道该怎么处理。多讽刺,作为别人口中“最有前途的记者”,他却成了其他报纸的头条主角。

早上醒来时,他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律师西蒙・奥利弗。“尼德克家的那幢宅子,”他说,“里面所有的个人物品,尤其是费利克斯・尼德克的个人动产和文件,请帮我做一份报价。”

西蒙劝他耐心一点,一步一步来。以前鲁本从未干涉过他的业务。为什么要这么急?斯潘格勒外公(格蕾丝的父亲)才刚去世五年,你为什么要急着花钱?鲁本打断了西蒙的说教。他想要所有曾经属于费利克斯・尼德克的东西,除非玛钦特做过其他安排。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我说话的风格不是这样的,鲁本心想。但他不是有意冒犯,他只是太急于敲定这件事了。

那天下午,把文章发给《旧金山观察家报》以后,鲁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睡半醒间,他看到窗外的旧金山湾渐次被浓雾笼罩。奥利弗的电话吵醒了他,尼德克家的律师非常欢迎他们。玛钦特・尼德克曾谈到过自己的苦恼,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费利克斯・尼德克留下的东西。尼德克家的律师想知道戈尔丁先生是否愿意就大宅内的所有物品及所有附属建筑给出报价?

“当然愿意,”鲁本回答,“所有东西,家具、书、文件,诸如此类。”

之后,鲁本闭上眼,哭了很久。

“玛钦特,”他喃喃低语,“美丽的玛钦特。”

护士进来查看了一下,但她明显不想打扰鲁本,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他告诉护士自己很想喝牛肉汤,“你能开车去帮我买点,呃,你知道的,真正够味的新鲜牛肉汤吗?”

“好的,没问题,”她回答,“我去商店买。”

“太棒了!”他说。

护士的车还没开上马路,他已经穿好了衣服。

趁着菲尔没发现,他偷偷溜出家门,沿着山坡一路跑向下面的海湾。他满怀欣喜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和脚下传来的震动。

事实上,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前所未有的强壮。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他本以为腿脚会有些僵硬,但现在,他一路冲刺,毫无问题。

当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北滩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跑过餐馆和酒吧,观察着擦肩而过的人们,感受到一种古怪的疏离,就好像他能看到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他一样。当然,事实上别人能看到他,但他完全没有被人观看的那种感觉,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在这一生中,他一直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这令他不适。但现在,这不重要了。他就像变成了隐形人,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走进一间灯光昏暗的酒吧,挑了张靠近吧台尽头的高脚凳坐下,点了一杯健怡可乐。他不在乎酒保怎么想,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一饮而尽,咖啡因在他脑子里咝咝冒泡。

他开始透过玻璃门观察外面的路人。

一个男人走进来,坐在离鲁本几张凳子外的位置。他的块头很大,眉骨凸出,身穿深色旧皮夹克,右手上戴着两枚硕大的银戒指。

这个男人身上带着某种非常邪恶的东西,他俯身探向吧台的样子,他问酒保要一瓶啤酒的语调,都散发着好勇斗狠的气息。

男人猛地发难了。“怎么着,看我不爽?”他向鲁本挑衅。

鲁本平静地看着他,完全不急于回答。

男人突然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酒吧。

鲁本继续冷静地看着。在理智上,他知道那个男人发怒了。通常情况下,你应该尽量避免陷入这样的局面:激怒酒吧里的大块头。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思考着自己看到的小细节。那个男人对某件事心怀羞愧,非常羞愧,光是活着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