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5页)

当占星师达到集市广场,他径直走向一个表演杂耍的人,那个人穿着古怪,在空中抛耍着三个铜球,占星师把铜球从那人手里夺过来,环顾了一下正从四周聚拢的人群说:“这个可怜的小丑根本就不懂得他的行当。你们靠近点,看一看真正的内行里手的表演吧。”

这样说着,他就把球一只接着一只地抛起来,叫这几个球飞快地轮转着,在空中形成一道闪亮的修长的椭圆形光线,然后又增加进一个,又增加进一个,又增加进一个,速度很快,没有人看见他什么时候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球——他继续增加,增加,增加,椭圆形一直在延长,他的手灵巧地滑动着,那些球就像一张网,已经一片模糊,跟他的手混到一起区分不开了。有人查数说,现在空中大概有一百个球。纺纱般旋转的巨大的椭圆形在空中达到了二十英尺高,形成一幅闪闪发光的奇妙景观。然后他盘起胳膊,叫这些球在他的帮助下继续旋转——他做到了这一点。几分钟以后,他说:“看,那已经做到了。”话音未落,那个椭圆就破碎了,纷纷掉落下来,球落得到处都是,滚来滚去。无论每个球滚到哪里,人们都吓得躲闪开,没有人想碰一下它们。这情景叫占星师发笑,他嘲笑这些人,管他们叫胆小鬼和老太婆。然后,他转过身看见一根绳索,他说愚蠢的人们每天都浪费金钱去看一个笨拙无知的废物表演,简直降低了这门美妙的技艺的身价,现在他们可以见识一下一位大师的本领了。说着,他一跃跳到空中,双脚稳稳地踩到绳索上。然后他单只脚跳完了整段绳索的一个来回,两只手还紧紧地捂住了眼睛;接下来他又开始翻筋斗,既有前滚翻,又有后滚翻,总共翻了二十七下。

人们哆哆嗦嗦,不停地嘀咕着,因为占星师已经老了,以前一直是行动迟缓,步履蹒跚,甚至有时瘸得站不住脚。但是现在他却如此灵活矫健,继续活力四射地表演着他那滑稽古怪的动作。最后,他身轻如燕地跳落到地上,转身离开了,穿过那条路,拐过拐角消失了。然后,这一大群苍白、沉默、坚实的人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彼此面面相觑,仿佛在说:“这是真的吗?你也看到了,还是只有我看见了——而我原本在做梦呢?”然后他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耳语,成双成对地交谈起来,朝家里走回去,一路上仍满怀畏惧地交谈着,彼此把脸凑在一起,把一只手放在胳膊上,还做出其他诸如此类的人们在被什么事情深深打动时所做的动作。

我们几个男孩子跟随在我们的父亲的身后,竖耳倾听着,尽量听清他们所说的全部的话;当他们坐在我们的家里,继续他们的谈话时,他们仍叫我们一起陪伴着。他们的情绪挺糟糕,因为他们说,必定,随着这场女巫和恶魔的光顾,村子里就要降临灾祸了。然后我们的父亲们回顾说,阿道夫神父在正要公开揭露这一点的时候,突然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以前还没有冒险把手伸向涂软膏的上帝的仆人[2],”一个父亲说,“我实在搞不清他这次怎么胆敢这么做,因为神父还佩戴着他的苦像呢,难道你们没看见吗?”

“不,”另外两个父亲附和着,“我们也看见了。”

“事情很严重,朋友们,非常非常严重。以前,我们总有一个保护。现在不行了。”

另外两个父亲摇着头,同时透出一丝寒气,喃喃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现在不行了。”“上帝已经抛弃了我们。”

“这是事实,”塞皮·乌尔梅伊的父亲说,“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寻求帮助了。”

“人们会意识到这一点的,”尼克劳斯的那位法官父亲说,“绝望将夺走他们的勇气和活力。我们的确已经陷落到罪恶的时代。”

他叹了口气,乌尔梅伊声音带着担忧说:“这件事情会被举报,传遍全国,我们的村子会因为招致上帝不悦而被世人屏弃,‘金雄鹿’就要尝到苦日子了。”

“正是啊,邻居,”我的父亲说,“我们这些人都要受苦的——无论名声完美还是财产充足,还有——啊,我的上帝!”

“还有什么?”

“还有一件事情会来的——叫我们完蛋!”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嗯,高狄斯·威伦!”

“正式禁令[3]!”

这个打击就像一声晴空霹雳,这种恐怖快要叫他们昏厥过去了。后来,对此灾祸的担心反倒激醒了他们的力量,他们停止了沉思,开始考虑应对的出路。他们商量着一个又一个办法,一直谈到下午已经过去了大半,最后承认现在他们还做不出任何决定。于是,他们难过地离开了,沉重的内心充满不祥的预兆。

趁他们互相道别的时候,我溜了出去,把路线转向玛格特家,看看那里现在怎样了。到了那里,我遇到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起身迎接我。这种情形应该是叫人吃惊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们正如此担惊受怕、心急如焚,我想他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处于正常状态。他们脸色苍白,形容憔悴,走起路来就像梦游中人,他们睁着眼睛,但是却视而不见,他们的嘴唇嚅动着,但是什么也没说出,他们焦虑地一会儿抓紧一会儿又放开双手,对此却不知不觉。

玛格特家中就像正赶上一场葬礼。她和威尔席姆一起坐在沙发上,但是都一语不发,甚至连手都不牵一下。他们两个人都沮丧不堪,玛格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她说:

“我一直在乞求他离开,再也不要来了,这样才能叫他活命。我不能忍心做害他的人。这所房子已经被施了巫术,没有囚犯可以逃脱火刑。可是他不肯走,他要跟其他人一起留下来。”

威尔席姆说他不会走的,如果她有危险,他会跟她站到一起,留在她身边。然后,她又开始哭了起来,那场面是如此伤心,我真希望自己不在那里。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撒旦旋即而入,他是那样清新,兴高采烈又英俊迷人,带来一阵清风,改变了整个气氛。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有冻僵了全社区人内心血液的可怕的恐惧感,他一语未提,而是以怡然自得的态度喋喋不休地讲起令人愉快的事,接下来又讲起音乐,这种巧妙的抚慰一下子就祛除了玛格特残留的沮丧,使她的精神为之一振,趣味重新被唤醒。对那个从前的老话题,她还没有听到过任何人的谈吐如此精彩,如此出人预料,于是她打起精神。她的喜悦之情是溢于言表、见乎言辞的。威尔席姆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并没有表现出应该产生的高兴。接下来,撒旦把话题又岔入了诗歌,引经据典地背诵了一番,他背诵得很好,玛格特再次欢喜地着迷起来;威尔席姆再次没有表现出应该产生的快乐,这一次玛格特注意到了这一点,顿时悔恨自责起来。那天晚上我伴随着愉快的音乐睡着了——啪嗒的雨声敲击着窗玻璃,远处传来含混的轰隆隆的雷声。夜已经深了,撒旦到来了,唤醒我说:“跟我一起来吧。我们该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