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远行(第2/7页)

鹤鸿临有如狗急跳墙,带着萨犀伽罗在建阳城里狂奔,慌不择路,风秋客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阴魂不散,怎么也无法甩掉。他完全不辨方向,前方哪里有路可以通行就往哪边钻,正在奔跑中,忽然他感到背在背上的包袱跳动了一下。

——包袱里装着的,正是萨犀伽罗。

鹤鸿临开始以为是错觉,但跑了几步后,萨犀伽罗又跳了一下,这回不会错了。他赶忙取下包袱打开,发现萨犀伽罗果然是在轻微地震颤,没过一小会儿就会猛然大震一下,那就是他之前感受到的“跳动”。而这块翡翠状的法器颜色也变得异乎寻常的鲜艳,在阳光下隐隐地闪耀出光泽。

鹤鸿临有点糊涂了。更奇怪的是,他观察了一下,发现萨犀伽罗的跳动方向是固定的,就好像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这是要给我指路吗?鹤鸿临暗想。身后风秋客追得很急,他已经没时间去细想了,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就照着萨犀伽罗跳动的方向跑去。果然,越往前跑,萨犀伽罗的跳动越有力,光芒也越来越明显。

在萨犀伽罗的指引下,鹤鸿临跑到了一条布满深宅大院的街区,看来是建阳城的富人区。当路过某一座门上挂着写有“安府”牌匾的院子时,萨犀伽罗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叫,向着院内的方向剧烈跳动,鹤鸿临知道,这大概就是它所想要到达的目的地了。

“你说什么?安府?”安星眠一下子打断了鹤鸿临,“建阳城的安府……那就是……我家?”

“你应该能想象得到的。”鹤鸿临说。

“好吧,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安星眠问。

“我推开大门,冲了进去,发现安府既没有闩门,也没有看门人,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混乱,”鹤鸿临说,“但身后风秋客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辨,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内院里跑。而萨犀伽罗,好像已经忍耐不住了,尖啸声越来越响亮,但这尖啸声却掩盖不住另外一种声音——你的吼叫声。”

“我的吼叫声?”安星眠一怔,“当时我不过三岁而已,要说哭闹撒泼大概还算正常,怎么会是吼叫声?”

“不但是吼叫声,而且是比野兽还可怕的吼叫声,”鹤鸿临说,“不瞒你说,当听到那一声吼叫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忍不住想要颤抖的感觉,那完全不像是人的声音,更不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所可能发出的声音。但我也无法后退,硬着头皮向前走,进入了安家的内院。然后我就看到了一片狼藉,你的父亲和几名仆人都倒在地上,看样子受伤不轻。内院里的几间房子……完全被拆毁了。而你,一个三岁的孩子,就站在废墟之上,手里拖着一根倒塌下来的房梁,正在发出愤怒的嘶吼。”

“我想起来了,”雪怀青说,“那一夜,当你失去理智而和天驱们血战时,也曾经发出过野兽一样的吼叫,只不过你自己没办法听到罢了。”

安星眠说不出话来,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他回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如果不是残留的一丝神智终于被雪怀青唤醒,他很有可能已经杀死了她,再毁掉一切,也毁掉自己。他原本以为这样的经历是生平第一次遭遇,却未曾想到,远在二十年前,在他只有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了。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什么?安星眠的心里充满了迷惘。

鹤鸿临继续说:“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萨犀伽罗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眼前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风秋客追了上来,你父亲也很惊异地看着我们。但还没等他张口发问,萨犀伽罗已经急不可耐地挣脱了我的手。在这一刻,它仿佛有了生命,成为了一只虎视眈眈寻找猎物的猎鹰,竟然脱离了桎梏,直冲冲地飞向了你。

“而你,刚开始的时候怒不可遏,一把抓过萨犀伽罗,然后把它含在嘴里,似乎是要发力把它咬碎。万幸的是,萨犀伽罗没有碎,你的牙齿也没有被崩掉。正相反,从你抓住萨犀伽罗开始,你和它都逐渐安静了下来。你扭曲而凶恶的小脸慢慢变得平静,喉咙里不再发出恐怖的怒吼,萨犀伽罗闪烁的光芒也逐渐消失。到了最后,你把萨犀伽罗吐出来,抓在手里,就那样倒在地上,进入了梦乡。

“风秋客不愧是个沉稳机敏的人,他的第一反应既不是抓捕我,也不是抢回就在眼前的萨犀伽罗,而是迅速判断出了你父亲的身份,上前扶起你父亲,先询问他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父亲长叹一声,说你从出生之后就身染恶疾,有一位长门僧想法子把这恶疾压制了三年,但三年之后还是爆发了。如我们所见到的,你犯病的时候会变得力大无穷,性情暴虐,完全失去神智,只知道一味地攻击和破坏身边的一切。而刚才那一次,正是你陷入彻底的疯狂,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的时候,但他也万万没想到,萨犀伽罗竟然让你平静下来了。

“风秋客想了想,告诉你父亲,那块翡翠是羽族霍钦图城邦的至宝,他就是为了这件至宝而来的。但现在,他也许可以暂时把它借给你父亲,以便救你的命。你父亲大喜过望,也不多盘问,为我们准备了客房。到这时候,风秋客才有余暇来审问我。我知道落在他手里绝对逃不掉,但觉得此人看上去十分理智,也许能想办法说动他,于是老老实实把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听完之后……”

“他听完之后觉得,你所做的其实并没有错,所以决定帮你完成心愿。”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安星眠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其实你还在宁南城,只不过一直躲着不肯见我而已。”

门被推开了,风秋客走了进来。他看来一脸疲惫,狠狠瞪了安星眠一眼。雪怀青忙替他倒上茶,风秋客也不再坚持以往绝不在陌生人家里饮食的习惯,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你真是个笨蛋,你派人跟踪他有什么用?”喝完茶,风秋客很不客气地对鹤鸿临说,“如果不是他找到你,这个秘密原本可以保守下去的。”

“保守下去又有什么用呢?”鹤鸿临摇摇头,“他用自己的身躯帮你们保住萨犀伽罗二十年,让羽族少了数千受害的人,难道连知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么?”

风秋客默然不语,最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去。过了好久,他才开口说话:“其实我也一直想要停止对死囚们的戕害,他们即便犯了死罪,也应该按照律法处死,而不是死得那么悲惨,那么痛苦。但是我又不能不考虑城邦的安危,谁也不知道辰月教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我们不能没有克制苍银之月的东西,否则就会是一场更加巨大的灾难。所以那时候,尽管只是看到了一丝希望,而且是解释不清的希望,我也愿意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