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远行(第4/7页)

风秋客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雪怀青却忽然说:“我们不能躲起来。苍银之月一定要找到。”

“为什么?”风秋客眉头一皱。

“我至少需要弄明白,我的父母究竟是什么人,”雪怀青说,“不然我一辈子都难以安生。”

“为了这个,你宁愿绑着他和你一起去冒险?”风秋客眉头皱得更紧。

“那不是绑着,而是心甘情愿,”安星眠说,“我想要做的事,她也一样会陪我去完成。如果说最近几个月我明白了点什么道理,那就是万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反而会带来厄运,有些事情注定不能逃避,注定要鼓起勇气去面对,不如默念我的一位好朋友教我的八字口诀:‘去他娘的,老子干了’。”

“那就随你便了。”风秋客一挥袖子,板着脸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站住了。

“二十年前,我们追赶雪寂,来到了西南戈壁的腹地,然后遇到了一场凶猛的沙暴。沙暴之后,雪寂就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个地方的方位大致是……”风秋客向两人大致讲明了方位,然后出门离去。雪怀青看着他的背影,用虽然压低、却仍然保证能被他听到的声音对安星眠说:“他和须弥子果然是天生一对,乍一看老虎屁股摸不得,其实都是当妈的好材料。”

门外的风秋客发出一声恼怒的咳嗽。

正事讲完,风秋客也离开了,剩下三人坐在房间里,气氛有点尴尬。对安星眠而言,眼前的这个老人本来是一个从小就认识的老家人、老朋友,却忽然间变成了陌生人,这个陌生人欺骗了自己二十年,自己却也靠他二十年前的误打误撞才保住性命活到现在,个中滋味实在很难用一两句话抒发。而且无论怎样,鹤鸿临从来没有做过伤害自己或父亲的事情,纵然他隐瞒身份,对自己始终都很好,所以安星眠心里也很难对他生出恨意。

“我听说,前些日子你突然犯病了,那是怎么一回事?”鹤鸿临忽然发问。

安星眠愣了一愣:“啊……其实是我解下了萨犀伽罗,原本是想借助萨犀伽罗爆发的力量逃命,没想到差点送了自己的命……”

他把自己被天驱囚禁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鹤鸿临点点头:“果然如此。二十年过去了,你的病况并没有丝毫改善,离开萨犀伽罗还是会发狂。”

安星眠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发现自己再次无话可说了。其实他有一肚子的情绪想要宣泄,但不知怎么的,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倒是雪怀青冷不丁地开口:“羽族的未来什么的,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鹤鸿临微微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儿子已经死了,无法复生;你也并不是为了报仇,萨犀伽罗其实一辈子也搅扰不到你了,你完全可以像以前那样继续拿着贵族的月俸安安稳稳过日子,”雪怀青说,“为什么你会那么执着地想要做这件事,让自己背负起弃徒的恶名,不得不隐藏在人类的面皮下生存……这一切值得吗?”

“无所谓值得不值得,”鹤鸿临回答,“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假如放在天平上去斤斤计较地衡量,多半会发现不值,但是你不做的话,以后却又一定会后悔。所以最好还是顺应本心。”

“顺应本心……”安星眠轻叹一声,“这句话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啦,也许我就欠缺你这份气度。”

“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茶庄里只有一张留给我临时休息的床,”鹤鸿临话锋一转,“中午再过来,我会给你们准备好去西南戈壁的必备品,这样你们就能即刻出发了。那里路途艰险,你们要多多小心。”

安星眠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鹤先生……”

“还是接着叫我汪叔叔吧,听习惯了。”鹤鸿临淡淡地说。

“好吧,其实我也叫习惯了,改口挺别扭的,”安星眠说,“汪叔,其实我是想,没必要急在这一两天。后天再走吧,明天我们可以一起过除夕。”“除夕?”鹤鸿临呆了一呆,随即苦笑一声,“是啊,明天是除夕夜,后天就是新年了。我竟然忘了。日子过得真快。”

“以往的年份,都是你回东陆陪我们过年,给我发压岁钱,”安星眠的脸上带着笑意,“这一次,就算是我在你的家乡陪你过年吧。”

羽族的新年自然也有欢庆,但并没有东陆人类那么铺张热闹。何况安星眠和雪怀青也不敢在外多露面,只能躲在鹤鸿临的宅子里。多年以来,顶着“汪惜墨”外皮的鹤鸿临为了避免身份败露,既没有婚娶,也没有雇佣人,家里的一切都由他自己亲手操持。

除夕之夜,三人一起坐在鹤鸿临的卧房里,鹤鸿临做了几道东陆风味的家常菜,温好了酒,就是一顿简简单单的除夕家宴。安星眠和雪怀青看着屋里简朴到近乎简陋的陈设,再想想鹤鸿临曾经有过却又自己甘愿放弃掉的贵族生活,心里都有些微微难过。席间两人绝口不提和萨犀伽罗有关的话题,安星眠不停说起自己童年时代和鹤鸿临相处的趣事,鹤鸿临微笑聆听,仿佛自己真的只是那个疼爱小孩别无他念的汪叔叔。

“有一年新年前,汪叔又给我和父亲带回了礼物,但还没来得及拆包分发,就被父亲找去谈生意上的急事。我等不及了,就偷偷打开他的包裹,结果在里面找到了一瓶羽人的果酒。”安星眠说。

“你一定是偷偷喝酒了,是不是?”雪怀青猜测。

“错了,其实我小时候相当坏,”安星眠坏笑着,“我自己没有喝,却骗了一个来做客的堂弟喝了。果酒味道香甜,他一口气喝下去半瓶,那天晚上在院子里脱光了衣服打醉拳,别提多热闹了。”

雪怀青笑得喘不过气来:“我一直觉得你蛮像个正人君子,原来也有这么缺德的时候。”

她笑吟吟地喝了一杯酒:“无论怎么样,这已经是我连续第二年新年过得那么快活了,谢谢你们俩。”安星眠不由得想起了去年的新年,他和雪怀青也是处于奔波劳碌中,最后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过了年,心里还压着无数沉重的心事。他以为这个新年很凄惨,雪怀青却告诉他,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有人陪着说笑的除夕之夜了,对她而言,这样的新年实在是很好。

其实人们想要的,无非只是一些微小的幸福,一些简单的快乐,仅此而已,安星眠想。比起这些小小的幸福,苍银之月,萨犀伽罗,城邦的统治,天驱和辰月的争斗,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