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糟糕的派对和新邻居(第3/6页)

“这是一家自助的咖啡馆,我挑了一块公主蛋糕,薄薄的奶油上面撒了一层厚厚的绿色奶油杏仁糖,又拿了两把叉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分享这块蛋糕。我还要了一壶咖啡,又给米娅点了无糖可乐。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因为我是急急忙忙跑出来的,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带。没办法,我只好询问站在柜台里的女人,可不可以下次再来付钱。咖啡馆老板的态度倒是不坏,她只是说因为不认识我是谁,所以必须由米娅替我担保。作为哈坎的女儿,她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那个女人挥了挥手,就让我们拿走了蛋糕、咖啡和可乐。我抱歉地说,我会在当天晚上回到这儿来。我不想把账单拖得过久,尤其是我们来到瑞典,就是为了不再负债。”

“在一起吃蛋糕的时候,我说了很多。米娅被我的生活经历吸引住了,不过在说到她自己时,她表现得很谨慎。这有些奇怪,我认为一般的青年人总是喜欢谈论自己的经历,我发现这个姑娘尽管非常漂亮,但是没有一丝的傲慢和自负。在谈话的最后,她问我愿不愿意认识一下周围的邻居们,尤其是乌尔夫,一位隐居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米娅解释说,他曾经是个农民,但后来不再从事耕种了。现在,他整天待在自己的家里,把土地交给哈坎管理。哈坎每周给他送一次生活必需品。说完这件事她就向我告别了,她站起来,优雅地感谢我的蛋糕和可乐。”

“米娅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柜台里的女人一直在看着我们。她的手里拿着手机,我敢肯定她是在跟哈坎通电话,告诉他,我刚刚和他的女儿一起喝咖啡。我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出他们是否正在谈论你。”

我问道:

“真的吗?你真的能吗?”

妈妈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

“真的。”

就像在高速路上行驶时轧到石头的汽车,车轮弹起后一瞬间就又落下了。妈妈也是一样,她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轨道当中。

“我一直在思考着米娅最后说的话,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用这种方式来结束一段对话,这太奇怪了。关于隐居者的说明就像一道神秘的指令,促使我立刻去拜访这个人。我越想越确定,在我看来,这就是米娅的意图。我等不及了,我要马上去见见这个人。”

“我没有回家,骑着车越过自己的农场,又经过了哈坎的农场。几分钟后,我看到了她描述过的那个农舍,它矗立在田野的正中,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动物。你很难想象会有人住在那里面,因为它是如此破旧,似乎根本无人打理。与哈坎家门口那条精心保养的车道相比,这栋房子的门前只铺着松散的石块,齐腰高的野草在石头缝中疯长。道路两旁的田野逐渐向中间收拢,仿佛要把这条车道吞噬进去。废弃的耕种工具零散地堆放着,给人一种怪诞而凄凉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某个古老的战场遗迹中。边上还有一座倒塌的谷仓,你可以看出它曾经的轮廓,以及残留的地基。”

“我下了自行车,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必要在意是否会被哈坎看到。就在我几乎走到房子跟前时,我的意志动摇了。我转过身,想让自己松口气。天哪,他真的在那儿,他的巨型拖拉机出现在远方灰色天空和黑色地平线交界的地方。虽然从这个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毫无疑问,那就是哈坎——这片土地上的国王,拖拉机就是他的王座,他正坐在驾驶室里行驶着。我几乎想逃跑了,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了。我恨他,他让我感到自己是如此懦弱。”

“我敲了敲隐居者家的大门,完全不知道会看到些什么,也许是一幅满是蜘蛛网和死苍蝇的悲凉景象吧。出乎我的意料,开门的是一个温和的大个子,身后的走廊干净而整洁。他叫乌尔夫·伦德,一个身高和体形都很像哈坎的男人,只是有些忧伤。他的声音非常轻柔,我必须仔细听才能听清。我做了自我介绍,解释说我是新来的邻居,希望可以和他成为朋友。他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带着我向后走到了厨房。我注意到,他似乎更喜欢用蜡烛来照明,这使得他的家里有一种教堂般的庄严感。他给我倒了杯咖啡,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冷冻的肉桂面包,他把面包放进微波炉里,歉意地对我说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解冻。他似乎很愿意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听着面包在微波炉里孤独地旋转。我鼓起了勇气,问他是否结婚了,因为很明显,这个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他告诉我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他没有说为什么,他甚至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

“这大概是我喝过的最浓的咖啡了,它太苦了,我只能强迫自己吞掉它。罐子里的方糖已经变硬了,我用勺子敲击着糖块,意识到从来也没有人拜访过他。他殷勤地端给我一盘面包,我赶忙表示感谢,不过看上去面包并没有完全解冻。我咬了一口,然后微笑着吞下了那块冰凉的、又甜又辣的面包。”

“临走的时候,我坐在走廊的地板上,一边慢慢地穿着鞋子,一边审视着周围的环境。我注意到,这里没有任何巨魔雕像,没有哈坎的作品。相反,墙壁上挂满了圣经题材的装饰画,画是绣出来的,用画框装裱起来。每一幅画上都描述了《圣经》中的故事,有法老和先知的形象,还用彩线勾勒出伊甸园、红海和燃烧的荆棘等场景。我问乌尔夫这是不是他做的,他摇了摇头说,这些都是他妻子的作品。从地板一直到顶棚,估计足有上百幅这样的绣品,比如这一幅……”

妈妈从挎包里拿出一幅手工织绣的画作,是用粗绳子捆住的一卷布。她把它铺展在我面前,使我能够看清那些用黑色丝线精心勾勒出的线条。布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一些线条已经损毁了。

“这些焦痕是因为几天前,克里斯把它扔进了火炉里。他对我尖叫,说这个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就让我把这该死的东西烧了吧。’”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抓起一把钳子,把它从火里抢出来,克里斯扑向我,把画又夺了回去。他把我推到客厅里,手里还挥动着带着余烬的布卷,好像我是一匹野狼,而他正打算把我吓走。那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管我叫疯子,我敢肯定他以前在背后也这么称呼过我。但我没疯,我必须救下这幅画,因为它是一件证据,证明了那个地方曾发生过糟污事。所以,我决不能让他‘把这该死的东西烧了’。”

妈妈竭力在把这次的冲突归罪于我父亲。我不由得再次想起,听到她激动地说“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时,自己那种吃惊的感觉。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她做的那些一丝不苟的记账本,一边的数字用黑色墨水书写,另一边则是红色的,就像比赛的比分牌。她在一点点地扳回比分。很明显,她讲述故事的方式正在改变我对故事本身的理解。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要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公正地看待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