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梅儿

狂风呼啸。风从更远的地方吹来,冲击着城墙和塔楼。雨水冻在了石头上,让我们的脚下湿滑危险。最先发生的意外是坠落。那是一个红血族士兵,唐森的手下。风卷起了他的外套,拖着他在滑溜溜的地面上向后滑行。他尖叫着滑到墙边,坠下三十英尺,而后被向上托起——多亏了失重者时刻留神。他重重地落在城墙上,“咔嚓”一声,必定是骨折了。失重者的控制力还不够。但那个士兵总算是活下来了。就算是受伤,也比送命强。

“振作起来!”士兵的队伍里、红色和绿色的制服间回荡着打气的声音。当风再次咆哮而来时,我们全都匍匐下去。我紧紧地抵住塔楼的一处冰冻的金属,这才免于一劫。织风人的袭击是难以预期的,和普通的天气情况完全不同。风劈刺、弯曲、刨抓,像手指一样。而四周的暴风雨越来越猛烈了。

卡梅隆挤在我旁边。我瞥了她一眼,很是惊讶。她本该和愈疗者们一起待在后面,为抵御围城建起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有谁能保护愈疗者们不受银血族的伤害,为他们赢得时间和空间来医治伤员,这个人就是她。冰雨冻得她瑟瑟发抖,牙齿直打架。在寒冷和迫近的黑暗中,她看起来更瘦小,更年幼了。我都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满十六岁。

“还好吗,闪电女孩?”她有些费力地说。水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

“还好。”我喃喃说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看看。”她说。撒谎。这个小姑娘待在这儿,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待在这儿。我这样算不算抛弃你们?她曾这样问过。此刻,我又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个问题。而我的答案是相同的。如果她不想当一个杀手,那就不必当。

我摇摇头:“你的任务是保护愈疗者,卡梅隆。快回去。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要是被打死了……”

她咬住嘴唇:“我们都会被打死的。”

我们凝视着彼此,极力地想变得坚强,极力地想在对方身上找到力量。她像我一样浑身湿透,深色的睫毛粘在一起,每眨一下眼都像是在哭泣。雨点重重地砸下来,糊得满脸都是,我们不得不眯起了眼睛。直到雨突然停驻,朝相反的方向涌去。我们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

“水泉人进攻了!”我大声示警。

在我们上方,雨水莹莹闪烁,在半空里跃动起舞,汇合成越来越大的水滴。而那些小水洼——街巷里的积水,汇成了河流。

“撑住!”有人喊道。这一次,猛击而来的不是风,而是冰冻的水。它们汹涌撞击,像海浪一样泛着白色的泡沫,高高掀起,越过了城墙和科尔沃姆的工事。一道水雾重重地击中了我,把我的脑袋撞向塔楼,四周一下子天旋地转。有几个人被掀出了城墙,在暴风雨中旋转。他们的身影,还有叫声,很快就消失了。失重者救下了一些人,但救不了全部。

卡梅隆手脚并用,一步三滑地爬到楼梯那里,冲回她在二层城墙之后的位置,用自己的异能撑起了一只安全气囊。

卡尔滑到我旁边,差点儿摔倒。慌乱之中,我连忙抓住他,把他拉近。如果他要冲出城墙去,我知道自己也会随他而去的。他惊恐地看着水肆虐地扑向我们的队伍,就像翻涌着泡沫的海浪。这令他无能为力。烈焰在这儿毫无用武之地。他的火苗无法燃烧,我的闪电也一样难以施展——水是导电的,一旦溜出一颗电火花,谁知道会有多少我们的人挨电。我不能冒这个险。

阿卡迪和戴维森不受这种限制。首相在城墙边竖起了一道发光的蓝色屏障,免得再有人从墙边掉下去,阿卡迪则大吼着向她的新血士兵发号施令。在汹涌的水流中,我根本听不清她在喊什么。

水流劈刺着,颤动着,突然间自相残杀起来——我们也有水泉人。

但我们没有风暴者。没有哪个新血能控制围绕着我们的飓风。黑暗步步紧逼,几乎和午夜一样。我们得摸黑战斗了,而一切还没正式开始呢。我仍然没看到梅温的士兵,也没看到湖境人的军队。红色和蓝色的旗帜,没有。但他们一直在逼近。他们来了。

我咬紧了牙齿:“起来。”

王子身体沉重,因恐惧而行动迟缓。我把手放在他的脖子后面,给了他小小的一点儿电击——这种温和的电击是泰顿教给我的。卡尔立刻站了起来,又恢复了活力和警醒。“好了,多谢。”他咕哝着,草草看了看四周,评估战况。“气温在降低。”

“天才。”我回敬道。真是废话,我浑身都要冻僵了。

在我们头顶之上,水仍在狂暴地劈开、合拢。它想要冲下来,想要驱散我们。有一部分水一碰到戴维森的屏障就高高跃起,冲向风暴之中,像是诡异的鸟儿。片刻之后,更多的水扑落下来,把我们浑身浇个透湿。不知哪儿传来一阵欢呼,那是新血中的水泉人。他们人数不少,且不被敌人提防,刚刚赢得了第一回合。

卡尔没有加入庆祝,而是将两个手腕倾斜相抵,燃起了微弱的火苗。火苗在倾盆大雨中挣扎,努力地燃烧。突然,雨变成了雪,寒冷凛冽。在全然的黑暗里,雪花映着科尔沃姆的晦暗灯光和卡尔的火焰,透出了淡淡的红色。

我觉得头发开始结冰,于是晃了晃马尾辫,碎裂的冰碴儿飞向四面八方。

风暴之外响起了咆哮声,那不同于狂风的呼啸,而是混杂着多种声音。几十,几百,上千。遮蔽一切的暴雪迫近了。卡尔闭了闭眼睛,大声地一叹。

“准备进攻。”他的声音哑了。

第一座冰凌凝成的桥刺穿了距离我两英尺之外的一座塔楼。我一边惊叫一边连连后撤。另一座冰桥则射中了二十英尺外的石头,参差的锋芒刺向了士兵们。阿莱佐和其他传动者立刻行动起来,搜寻伤员,把他们送到愈疗者那里。说时迟那时快,湖境人的身影像猛兽一样,踏着冰桥扑了过来。冰在凝结延伸,他们随之奔跑。两军交战,一触即发。

我曾见识过银血族的战役。它们是混乱嘈杂的。

而眼下的这一战要糟糕得多。

卡尔向前冲去。他的烈焰高高地燃了起来,温度猛升。冰层很厚,不易融化,他从最近的冰桥开始,一块一块地凿掉冰块,就像一个伐木工人用链锯锯掉木头。这样一来,他就无法防御敌人的进攻了。我用闪电劈向第一个靠近他的湖境人,把那个穿着盔甲的家伙推下了黑暗的深渊。其他湖境人很快就跟上来了,我的皮肤上布满了血管般的白紫色闪电,咝咝作响。不管是谁发出的命令,都被枪声淹没了。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集中在卡尔身上,集中于我们的生天。法莱离我们不远,举着枪。她也和卡尔一样,背倚着我,让我掩护她射击。她毫不退缩地扣动扳机,把子弹连续射向最近的冰桥。她瞄准的是冰,而不是那些风雪中的敌兵。狂飙突进的士兵们的脚下开始碎裂、崩塌,随后便是坠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