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不去的故乡 三姐小事

01

我家有7口人,父亲、母亲,还有我们兄妹5个。

1985年后,父母为了生男孩,放弃教师工作,当时提倡计划生育,他们开始“跑反”。在外面游荡了很久,直到1993年弟弟出生,我们才搬回来。

大姐、二姐两人,从小就被送到大舅和二姨家生活,加上比我年长将近10岁,我跟她们关系一直生疏。

在家里,跟我最亲密的是我三姐。

02

我跟三姐、弟弟一起在村里读小学,她比我高一届。我平生最嫉妒那种不努力也能拿高分的人,三姐就是。

课本看看,就记住了;课上听听,就会了。

我在教室埋首背书时,她在我们班门口跟调皮的男生追逐打闹。

我端个小板凳在家门口做作业时,她跟邻居姐姐们满村子玩耍。

我在平房屋顶做试卷时,她跟一群小孩骑着车从楼下飞驰而过。

总之,她就是那种闪闪发光到让我自卑的存在。

03

成绩好的学生,再疯再闹,也是可爱的。

有回她在报纸上发表一篇小稿,风光无限,男生的情书都快塞满她的抽屉了。

偶尔我也能收到两封情书,给她的。

04

每次考完试,三姐就被叫到办公室协助老师批改试卷。

这时,我会交代她:“到我的试卷时,记得笔下留情。”

她回我一个白眼,说:“试卷名字都被订起来了,看不见。”

“那我以后在试卷上做个记号,你到时候留意下。”

“滚!”

05

她不仅学习好,体育也很棒。每年运动会,她都能跑个全镇第一。

“平时疯疯癫癫的,跑来跑去的,不快才怪呢。”我在心里嘀咕着。

能文能武的三姐一时成为学校红人。

她不用功也能名列前茅,我死读书勉强不掉队。她在学校里闪闪发光的时候,我跟在她后面被人说“这不那谁的妹妹嘛”。

06

有一回,在读幼儿园的弟弟被同学揍了,鼻血直流。她一气之下,策划了一起黑夜复仇计划。

她叫上我,挡在大家放学必经的那条小道上,虎视眈眈地等待着霍小五。我吓坏了,全身发抖。她转身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没出息,一边去!”

我不管,命要紧,赶紧躲到路边破房子里。

三姐说:“我不发话,你别出声,更不能跑。”

我“嗯嗯嗯”不敢多喘一口气。

直到霍小五出现时,她二话没说,冲上前去给了他两拳,就招呼我往家里逃。一切太突然,等我反应过来黑暗中只回荡着霍小五呜呜的哀号声。

“爸妈问起来怎么办?”

我跑得气喘吁吁,开始担心起问责问题。

“你不说我不说,霍小五说什么都是放屁!”

三姐态度决绝,拉着我跑得更快了。

07

那年秋季开学第一天,我跟三姐、弟弟刚从学校领完书回来,走过那条小河,弟弟凉鞋粘上了泥,要到河边洗。我们仨一起站在岸边,一只脚伸进水里。伸腿、泡脚、撩水,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弟弟扑通一声大半个身体跌落河里。我傻了,脑袋空白,急得直掉泪。还没想好怎么办,三姐就冲到水里去抓弟弟。河水快把三姐和弟弟淹没了,我整个人瘫软下来坐在岸上。没几秒钟,三姐就拉着弟弟浮到岸边。书包和里面的书本都湿了,人没事。

我喜极而泣,没等他们就往家里跑,跑得很快。

我断断续续对母亲讲着,她听完后大怒,停下手中的农活,跑去将正在路边晒书的三姐和弟弟抓回家。

08

母亲把我和三姐关在屋里,她找来柳树条就开始抽我们。“还去不去河边了?我们受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这个儿子吗?”妈妈边打边哭,我们跪在地上哇哇大叫。

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当年弟弟落水时,我为什么会疯了似的往家里跑,还告诉妈妈这件事。

那是妈妈第一次打我们,也是最后一次。

三姐每回提起这次经历,都说我是个愚蠢的叛徒。

09

如果我父亲母亲只生三姐一个,我想她这一生都会过得风光又自在。偏偏她的出生顺序有点尴尬,上面有大她八九岁的两个姐姐压制,下面有妹妹弟弟跟她争宠。她夹在中间成了受气包、被冷落者。

人的命运,多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有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有人出生时就注定要跟别人抢奶水喝。

10

生活困顿,做生意屡屡失败,父母成天愁眉苦脸。

二年级时,我们姐弟仨交不起学费,父亲去借了一圈。叔叔大伯、姑姑家都去了,没借到。

父亲拍桌子说:“三儿,你是姐姐,这学期先赊个账!”

三姐红着眼圈,问:“为什么是我?”

父亲和母亲坐在桌前,沉默不语。

我跟弟弟坐在桌前,不敢吱声。

“那抓阄吧。”妈妈最后建议道。

“人要认命,一切都是自己的造化。”母亲叹着气。

她将三张画了“√”和“×”的纸条折叠起来,打乱,让我们自己抓。

“谁抓到‘×’,谁这学期就赊账。”

我们屏住呼吸,每个人拿起一张。

弟弟心急,先拆开,是“√”。他把纸条拿到天上举着,哈哈笑着。他以为正在做的这件事有趣、好玩,根本不知道严重性。

三姐也随即打开纸条,她看了我一眼,脸色一沉,说:“算了,还是我,都是命。”

她带着纸条,跑出去哭了一场,回来就答应了。

11

只交一半学费,可以进教室上课,但没有书本。因为没钱交学费,她整个学期都没有教材。

每次上课,同桌的女孩子又不跟她共享,她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有时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再聪明的脑袋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语文还能有点基础,数学成绩却越来越差。

这种落魄一直持续到她小学毕业。每学期,不用父母亲提,她自动承担着。

母亲去村民家里找过教材,没人愿意借给我家用,家长们都说自己孩子以后还要用到。

12

四年级时,我的成绩突然好起来,有机会能去镇上参加数学竞赛。能进奥赛班的学生,脑袋都比较聪明。为此,我一直沾沾自喜,在全家人面前炫耀。三姐在一旁表情冷冰冰的。

奥数竞赛实行淘汰制,100个学生中最后再选出5人,代表学校去镇上比赛。我在20强绝杀中惨遭淘汰,没好意思跟家人说。

决赛那天,父母亲在饭桌上问起哪天比赛,有没有把握进决赛时,我支支吾吾地说:“有的。”三姐心直口快,当场拆穿我:“瞎说,今天就是决赛了。”

我脸色难看,骂了句:“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