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诗赏析十二首(第3/5页)

第五首

我在你面前只是往后退缩,难道我真是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儿吗?我一再指着自己那副寒酸的模样儿来回答你的求爱,难道我不感到一些儿辛酸?我的心儿,难道真给年年月月的忧伤蛀空了,真象一泓不起波澜的死水了吗?

不,我但愿能把自己的心儿掏出来就象把一坛死灰一古脑儿倒出来,全堆在你脚下。啊,有多大一堆悲哀埋藏在我心里!可是,在这灰暗深处,请看吧,还隐约燃烧着一星星惨红的火烬呢。快别去拨弄吧,鄙夷地一脚把它踏灭,这样倒更好些,如果你偏要守在我身边,那么等一阵风吹来,难保不会死灰复燃,顿时燃烧起一大片火焰来。亲爱的人儿呀,你该知道,火焰是猛烈的,火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这给你救活了的火苗,会反而扑过来烧坏了你!你听听一个女人的迫切的呼吁吧:——

快站远些呀,快走!

第六首

“舍下我,走吧。”女诗人把前言重申了一遍。这一句从痛苦中迸发出来的恳求,呼应着上一首诗,总结了前面反复诉说的哀怨和绝望。顶到这时候,诗篇的调子始终是低沉、辛酸的。可是接下去,我们看哪,女诗人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爱情,象一弯纤细的新月,终于渐渐地从浓密的乌云堆里透露出来了——

可是我觉得,从此

我将会始终徘徊在你的身影里。

一旦你明白过来,看清楚这是一段没有希望的情谊,把我留在死亡的边缘,走了,奔你的前程去了;可是在我的心里,我却仿佛还是偎依在你身边,哪怕是天悬地殊的隔绝,也不能磨灭珍藏在我心里的这段回忆;我一闭上眼睛就浮现起你的手指在我掌心留下的温暖。

在那漫长的生物进化的过程中,一定曾经有过尾随着人类祖先、跟人做过“朋友”的野狼,虽然还没有完全被驯化,它的野性里已贮存了“人”的可亲近的影子,纵然有一天重又流落在荒野里,比原来的那头野狼已多了一点灵性。这好比我们的女诗人,一旦意外地饮下了那浓浓的一杯爱情的苦酒,也不可能完全是她从前的本人了。在她的心灵里浮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形象;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因素。死神再不能绝对控制她了。她那表面上依然是孤独的生活已经起了看不见的变化了。请听她的自白吧。从今再不能——

把这手伸向曰光,象从前那样,

而能约束自己不感到你的手指

抚摸过我掌心。

你无时不在我的身边:我的思想里有你,我的行动里有你,我的梦里也有你;我的心儿在为你而跳动,我的泪珠因你而流,我为自己向上帝祷告,他却在我的声音里听见了你的名字。……

读着这首深情的诗,仿佛让人听到了贝多芬的G大调“第四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一开始,是弦乐队的齐奏:粗暴、威猛,显示出一阵阵浪卷潮打的声势(象是命运在发出严厉的警告);第一阵浪潮过后,我们才听到钢琴正在那儿怯弱地低诉着人们的卑微的愿望。这强弱悬殊的对比真够叫人心寒。但是听哪,钢琴和乐队经过了几次对答(或者说,经过了几个回合的较量),形势转变了。乐队的力量逐渐减弱,正在向后退却;终于只剩下依稀的梦影,而钢琴以独奏乐器的身分,唱出了舒畅的、充满着信心的歌声。

把诗比作音乐,这整个十四行组诗可说是一首《爱情和死亡的协奏曲》,其中展现的是“爱情”和“死亡”两个主题的不断冲突,反复较量,和“爱情”的最后胜利。在这首诗里,死神还在那儿不断地咆哮着,威胁着,仿佛乐队鼓铙齐鸣的全奏;可是在这一片粗暴、凄厉的不协和的音响里,我们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了“爱情”开始唱出她那动人的、但是在最初还带着涩味的歌声。

第七首

这倾吐心声的旋律眼前还是怯弱的,断续的,但是它毕竟逐渐在变得明亮起来,舒畅起来;那一弯眉月似的情思在逐渐饱满起来。感激和喜悦,在每一个音符里跳荡着;在每—行字句里预示着圆满和光明。有那么一刹那,死神收敛起它的庞大的黑影,悄悄地退到了即将被遗忘的一个角落,万分不甘心地瞪视着它从前统治过的领域所发生的变化:

全世界的面目,我想,忽然改变了,

自从我第一次在心灵上听到了你——

轻轻的步子,在向我走近……

当她把感激,渗和着爱情,这么轻柔地倾诉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她当真忘了她的悲哀,她的疑虑,她的苦泪;空气里,甚至仿佛有一串早已祜萎的笑声在隐隐荡漾。

爱情——对,爱情给我们的女诗人带来了希望和新生。

第八首

在中外的情歌里有很多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少女的种种痴情娇态,例如我国古代的一首民歌(《子夜歌》)这样形容道: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这位焕发着青春美的姑娘,饮着爱情的蜜汁,是多么的幸福啊,情歌的色调又何等鲜艳!我们的女诗人已是年近四十了,半辈子的光阴都是消磨在寂寞的病室中,当她的情人把宝贵的爱情献给她时,她真是自惭形秽,代替朱唇玉颜的夸耀,她只能用这样灰暗的色调来刻划自己的形象:

那连绵的泪雨冲尽了

我生命的光彩,只剩一片死沉沉的

苍白,不配给你当偎依的枕头。

她几乎怀着绝望的心情问自己道:“叫我拿什么来作为你应得的报答?”一首情诗往往是一篇海枯石烂的宣誓,特别是出之于女性口吻的情诗,对爱情的忠贞最看重;难得见到的是,这含着眼泪的呼吁,一次又一次恳求情人舍下自己,“走吧!”

没有倾心于一颦一笑的欢乐,为了对方的幸福而不愿忠诚的爱情受到信誓的束缚;这就是这部情诗集在感情色彩上和一般的恋歌很不一样的地方,这第八首情诗同样清楚地表明了这个特点。

第九首

她把忠诚的爱情看作人性中的金碧辉煌的宝藏,她把自己的情人看作是世界上最慷慨的施主,然而她却是那么疑虑不安:

该不该让你紧挨着我,承受那

簌簌的苦泪;听着那伤逝的青春,

在我的唇边重复着叹息……

她只有两道常流的苦泪,夹着一声声的叹息,半辈子都是这么挨过来的。难道就能拿自己年深月久的悲苦作为她情人应得的报答吗?——“啊,我但怕这可不应当!”她终于把心一横,回答道:

我什么爱也不给,因为什么都不该给。

先前她不加思索地拒绝爱情,是出于恐惧的畏缩,她是不敢相信,只道自己是被错看错爱的对象,只道对方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谁知她的情人情深如海,并没掉头就走,还是耐性地守在她的门口,一声声唤她、求她;情人的忠诚使她不能再有所怀疑了。她“动情”了,然而到底还是狠着心拒绝了他。但现在她是不敢接受——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连累她这么爱着的人,要知道,这也算是她对于爱情所表示的忠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