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你一定会找到我的,我敢肯定。哪怕那不是我本人,我也会存在于那个人的眼神里、心灵里、青春里。你要用我给予你的全部力量去好好爱他。那时,就轮到你来赐予我永恒了。

9

河畔几乎空无一人。没人愿意在刺骨的寒风中晨跑,只有几只狗和它们勇敢的主人在凛冽的清晨散步。

卢克穿着一件风衣,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乔西迈着碎步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

“什么事情这么急?你后来该不会是回实验室了吧?”

卢克把一个信封放在乔西的腿上。

“你先别打开。”他说,“关于霍普做脑电图的事,我撒了谎。头盔并没有出故障。”

“你怎么知道?”

“因为给你做的时候,一切正常。”

“我还以为是你修理了一下,把电极拧紧了。”

“乔西,电极是焊在头盔上的,不是拧上去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行,是焊上去的,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给你做就行,给霍普做就不行?我有了一个怀疑。”

“什么怀疑?”乔西看着卢克。

“在事情没有搞清楚时,我不想跟你说。这也是昨晚我坚持让霍普做CT扫描的原因。”

“你想搞清楚什么事情?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卢克?妈的,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伙计。昨晚我一夜都没合眼,还是想不出这种事情要如何说出口。CT扫描的图片不太好。”

“不太好?什么意思?”

“应该说完全不好。我不是医生,但我见过很多脑部剖面图,肿瘤我还是认得出的。”

“你说什么?”

“乔西,你得说服霍普,尽快再做一次检查。昨天有可能是我搞错了,为了做比较,我看了太多扫描图,难免看走眼。我真的非常希望是自己搞错了。我很担心。”

乔西觉得喘不过气来,把头深深埋进手心。

“你觉得,你弄错的可能性有多大?”

“现在不是做这些无意义的猜测的时候。先带霍普去咨询一下专家,做个核磁共振。注意别吓到她。”

“那个肿瘤……有多大?”

“大概一点五厘米。”

“不过,也有可能是良性的吧?”

“是的。祈求上帝保佑。”

“如果你觉得它是恶性的,也一定要跟我说。”

“我说了,这一点只有等做了专门的检查后才知道。我感到很抱歉……你想象不到的抱歉。”

乔西站起身来,在卢克跟前来回踱步。

“等等,千万不能慌了神。首先,这有可能是你操纵机器不当引起的;其次,没有证据说明这个肿瘤就是恶性的。就算是,我们也可以通过手术来摘除它,然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你得跟霍普谈谈,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如果你开不了口,我可以替你说。”

“不,应该由我来告诉她。这真像是一场噩梦。”

“是你自己说的,千万不能慌了神。先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随时找我。”

“怎样才能把事情告诉她又不吓到她呢?要不,我们先把CT图拿给弗兰奇看一下?”

“我觉得霍普不会同意的。没有她的许可,你不能把这件事对外人说。唯一有权做出决定的人是她,不是我们。如果她愿意,我们倒是可以找弗兰奇帮忙,他可以为我们介绍最好的专家。”

卢克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了一下乔西:

“别忘了,我一直都在。”

看着卢克双手背在身后渐渐远去的身影,乔西觉得他的这个朋友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乔西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忘记了自己有多累。他穿过这座惊慌失措的城市,不知道该如何向霍普掩盖真相。然后,他又觉得一定是卢克弄错了,他的猜测并不成立,就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霍普身上。这个地球上有太多道德败坏、一无是处、伤天害理的人,可是霍普……霍普以后会发现治愈阿尔茨海默病的良方,所以得不治之症的人不可能是她!她有使命在身,轮不到一个该死的肿瘤来阻止她去挽救千千万万的人。如果死神硬要夺走一个灵魂,那就应该去找别人,而不是来侵扰如此美丽、如此爱笑的霍普。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乔西在想为什么他会想到灵魂。因为,在与卢克的这场谈话之前,他从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灵魂。从他十二岁生日起,他就再也不相信这类东西了。可是现在……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如果他放下防备,如果他选择相信上帝,那上帝会不会眷顾霍普呢?

回到家门口的那条街道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凭眼泪恣意地在脸上纵横。他掉转方向,擦干眼泪,拐进一家酒馆。他不允许自己泄气,受苦的人不是他。就算觉得难受,他也只能默默地扛着。他要坚强,要表现得像往常一样。像往常一样,对,这就是他该为霍普做的事情。完全像往常一样。扯淡的“往常”。他诅咒了一句,把杯中的纯威士忌一饮而尽。

他走出酒馆,找到一家杂货店,买了一包口香糖。要是让霍普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她一定会追问不休……他得像往常一样。

他在花店的橱窗前站住,随即打消了买一束花的念头。霍普会怀疑的……他得像往常一样。

四天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勇气跟霍普谈谈并建议她去看神经科医生。这四天里,他和卢克无数次用眼神交流,那是转瞬即逝而又沉重无比的对视。卢克希望能从乔西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一切如初”的信息。可是,一切都不同了。这四天里,乔西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学拆弹的门徒,被委任了一项拆除炸弹的重任。这颗炸弹埋在他心爱的女人的脑子里,嘀嗒嘀嗒的倒计时声却回荡在他自己的脑中。每次霍普向他诉苦说头疼,他就会心头发紧,嘴唇发干,手心冒汗。

周五,霍普要他带她去下馆子。她想吃意大利餐,还说同样是一碗意大利面,在餐厅吃却比在家里吃更令人开心。他二话不说,穿好衬衫和西装外套,叫了一辆的士,很快把她带到城里最高档的一家意式餐厅。去它的“像往常一样”!

“请问待会儿我们拿什么买单?”等服务员左一声“女士”右一声“先生”地服侍他们入座后,霍普悄声问乔西。

“近几个星期我存了一点小钱。”他边看菜单边说。

“什么小钱?”

“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留在这里洗碗的。”

“如果说我们是为了庆祝什么才来这种餐厅的话,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好从实验室里带只虫子来,吃完饭就偷偷放进盘子里。电影里就是这样做的,顾客会鬼哭狼嚎地冲出餐厅,不用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