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第4/10页)

李钦为此暗地里骂了王天贵无数次,这老狐狸早就知道建盐店要大笔花钱,而盐场却是现成的,所以二选一的时候,早早挑走了盐场。

他忙来忙去几个月,才不过在江宁建了两个,苏州、无锡各建了一个盐店,此外在泰州、扬州和嘉兴或典或租了店面,图的是省些银两。虽然这样,打一打算盘,还是花掉了李家在两淮盐业近两个月来的收入,把李钦心疼得直皱眉。

为此他对父亲很是不满。李家做生意从来不吃亏,如今几万盐丁是自己找来的,王天贵二话不说接手过去,盐场也是李家向朝廷要来的,却也是王天贵在经营,看来看去,自家只落得一个经营盐店的虚名,而这盐店还要自己掏银子去建,这岂不是“丫头作嫁衣—有份做,没份穿。”

李钦越想越不划算,越做越是恼火,看父亲到京城去办事,自己索性也躲懒,到无锡去找一夕销千金的“江山船”,一住就是十几天。无锡船娘不止做一手好船菜,另一样功夫也伺候得李钦乐不思蜀。李万堂今天下船,李钦则是昨晚才搂着两个绝色船娘在码头下了“江山船”。

见李家在江宁官场如此被人推重,李钦当然觉得面上有光,正在得意之际,眼睛往对面一看,霎时睁大了。

对面正是他最大的对头—古平原!

李钦稍愣了一下,随即瞧着古平原轻蔑一笑,又向堂下的那些官儿看了一眼,回过头再望着古平原,目光中充满了挑衅。

古平原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瞧瞧,李家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两江,都是商中翘楚,是官场离不开的厉害角色。

古平原心里确实吃惊非小,易地而处,他相信李万堂也能有办法弄来这批粮食,而自己虽然能把六部索要的部费压到最低,但要说一笔勾销,真是不可思议。此时要问大清朝最善于与官员打交道的生意人,古平原会毫不犹豫地指向李万堂。但是心里暗自服气不假,面上却是另一回事,古平原故意做得满不在乎的样子,看也不看李钦,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半眯着眼品那茶叶的滋味。

李钦最讨厌的就是古平原的这副脸色。自打在关外相识以来,李钦时时刻刻就想压此人一头,让他打心里明白,京商大少爷的一根头发,都比一个臭流犯的性命贵重。可是偏偏“要争气,气不争”,自己一次次让古平原看笑话,输在他手里,而这古平原还总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把李钦恨得牙根直咬。

就因为这口恶气难出,李钦也不顾这里是两江总督衙门,忽然开口道:“古东家,你那相好的英王妃,如今怎样了,僧王兵败,她该不会是也随着香消玉殒了吧。”说着咯咯笑了两声。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在这个场合,谁都要看曾国藩的脸色,说话也要对着他来说。李钦不管不顾,忽然冲着古平原来了这么一句,李万堂一怔,顿时大怒,但这里也不是训子的地方,只得在座中一揖:“小犬不识礼数,胡乱说话,还望大人恕罪。”

僧王纳了陈玉成的老婆做妾,此事曾国藩也有耳闻,对此他颇不以为然,认为是有玷官常,而且败坏国法。听到李钦的话,他诧异地问:“古东家,你认识那个伪王妃?”

古平原当然知道这是李钦在激怒自己,进而往自己身上抹黑,当着这么多官员,自己最好是能立时撇清,然而他却做不到:“大人,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为长毛所掠,不得不屈身事贼,说来实在可怜。”

李钦装作没看到父亲阻止的眼神,扬声道:“古东家,你别忘了,你可是个私逃入关的流犯,有什么资格称别人是贼。”这话一出口,堂上堂下顿时又议论纷纷,就连曾国藩也疑惑地皱起眉头。

古平原一看这架势,要是吞吞吐吐恐怕更糟,索性全说出来。于是他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私逃入关,又在京城被逮,朝廷命自己以诱降陈玉成为赎罪条件,后来因为帮助官军筹粮饷、劝降程学启,解合肥之围立了大功,这才得以恢复平民之身。

这些事情一一讲来,真把在座众人都听怔了。曾国藩点点头:“你年纪轻轻,也算是经历颇丰了,既然朝廷赦了你的罪,便与普通百姓无异。这么说,陈玉成在寿州被斩,也是你帮僧王划策喽。”

古平原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李钦略带得意地抢着道:“禀大帅,那贼首陈玉成伏法,是因为我见长毛颓势已露,星夜奔赴山东求见王爷,细陈徽州剿匪情势,王爷这才带了人马,先招安了苗沛霖,又假意受降,将陈玉成诱进寿州,一举擒杀。”他又瞟了一眼对面,“至于这古平原嘛,大

概是心念那姓白的伪王妃,迟迟不肯动作,将朝命全都抛诸脑后了。”

他自以为说了这一番话,既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价,让众人刮目相看,又能在曾国藩面前给古平原狠狠下一贴烂药。谁知道他想得大错而特错,曾国藩当初接报僧王在寿州先受降后大开杀戒,十分不悦。他认为僧王是以朝廷的名义招降陈玉成,而后背信弃义,是致朝廷的脸面于不顾,何况这样一来,今后湘军在各地本来可以通过劝降收复的失地,恐怕就都要以血战告终,这其中一出一入,干系甚大。曾国藩对薛福成说过,倘若办出此事的不是僧王,而是其他领兵大将,他非奏上一本狠狠参劾不可。

今天李钦自陈的“功劳”,只是惹得曾国藩微一皱眉,倒是古平原为了总角之交而委曲求全,让他颇有些欣赏。只是作为两江总督,曾国藩在席面上无论如何不能摆出以古平原为是,以李钦为非的态度。

他还在沉吟不语,就听古平原缓缓道:“自古杀降不祥,苗沛霖死于僧王之之手,僧王殒命于剿捻之役,至于始作俑者嘛,恐怕也是天报不远。”

他这句话语速虽然慢,但分量极重,不是为官军说话,倒有些像是替陈玉成打抱不平,听到的人都吓了一跳,再去看古平原的脸色,更是惊讶。

就见古平原脸色铁青,一双眼狠狠瞪着李钦,目中仿佛喷出火来。

古平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山东剿捻的僧王会忽然到了徽州,要是僧王不来,借苗沛霖十个胆子也不敢动陈玉成。事情原来都坏在李钦手里,要不是他从中作梗,白依梅也不会落到那种凄惨的境地。一想到这儿,古平原勃然大怒,真恨不得把手里的茶盅劈面砸过去,与李钦拼个你死我活再说。

薛福成薛师爷在一旁陪客,见古、李二人活似斗鸡一般互相瞪着,这要是在两江总督府的大堂上动起手来,那笑话可就大了。薛福成是个浑身机栝一掀就动的机灵人,眼珠一转立刻把话题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