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第5/10页)

“大人,有件痛快事儿,属下还没来得及向您回。那个持粮惜售,囤积居奇的陈大户,他手里的十万石粮食都卖了。”

“哦,一下子卖出了十万石,是被谁收了去?”曾国藩颇感兴趣地问。

“大人且莫问买主是谁,您可知道,那些粮食是多少钱一石卖出的?”

“哼,本督听说,那陈大户号称非二十两一石不卖。”

“那他是自打嘴巴,这批粮是二两一石卖出去的。”

“二两银子?”连曾国藩都惊讶了,其余众官员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二两银子一石粮,那是江南大熟时的粮价,眼下家家户户缺粮,陈大户的粮食又是从外省运来的,怎么会如此贱卖。

“这就看出这位古东家的厉害之处了。”薛福成是师爷,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认得些,街头巷尾的话也都能听到,早就知道此事的首尾,对古平原也很是佩服,当下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讲说了一遍。

自打从漕督衙门把那批三十万石的粮食接了出来,彭海碗等人就建议古平原尽快把粮船运到江宁,以免夜长梦多。这是老成持重的看法,古平原也欣然接纳,不过他的做法与彭海碗的建议截然不同,他把这批粮船运到了湘军水师营的码头,找到那个叫“橹子爷”老水兵,由他居间联系,许给了水师管带一笔三千两银子的好处,代价就是暂时代为看管这批粮食。

这是万无一失的安排,甭管是长江水匪还是太湖水盗,谁也不敢来动水师营的东西。没了后顾之忧,古平原可就要大变戏法了。他从彭海碗那里拿了十万两银子,找到陈大户,自称是安徽青州粮市的大商人,打算从他这里进一批粮。

陈大户起初没看得起古平原,说是几艘船的生意不在眼里。等到古平原把十万两银票一拿出来,说是定金,陈大户的脸色顿时又不同了。古平原张口就要十万石的粮食,陈大户还当要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古平原却极是痛快,说是就按粮船运到之时的最高市价来算。陈大户一盘算,江南闹粮灾,拖上一天粮价就涨上一分,此时不定价,等到粮船运到之时,价格只有更高,于是也很痛快地点头同意。

陈大户的粮食是早就准备好放在广东粮仓里,雇了沙船帮的海船,装船启航,从长江入海口运到下关码头不远的江面上,就等古平原验货交银。

谁知一等不到,二等不来,足足等了五天之后,没等到古平原,却等来一帮水师营的官兵,开着兵船沿江巡视,说是为防长毛余孽借船匿踪,要所有船舶都靠岸等候,违者按私通长毛论罪。

以往碰上这种事儿,陈大户请带兵的官长喝上一顿花酒,至多拿上一百两银子就可了事,谁知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行,一定要公事公办。陈大户只好命令船工起锚,把船移向岸边。

这一靠岸可不得了。当夜就有附近十几个村子的饥民闻风而动围上来讨食,不给就不走,而且在船边生火起灶,那围起来的火塘离着粮船不到一丈,万一风刮火星,落上一丁半点到船上,那就要连船带粮烧个精光。再说这些饥民昼夜不去,真要是饿急了眼聚众抢粮,虽说事后可以报官,但是眼前亏是吃定了。

陈大户见势不妙,立刻要船工再起锚,将船移回江心。哪曾想一夜之间,这些船工居然都走得一个不剩,就留下陈大户的伙计看着这些粮船。

没有船工就无法开船,陈大户急得火上房,托人一打听才知道,本地漕帮已然有话,凡是在江里讨生意的,谁敢给陈大户开船,就是和漕帮过不去。运河上下,长江两岸,凡是做水上生意的,没人敢得罪漕帮,所以这话一传出来,陈大户就是开出一天一百两银子的价儿,也没人敢来为他摇橹撑船。

就在陈大户六神无主的当口,古平原施施然出现。陈大户就像看见救命的稻草,赶紧把他请到江宁最大的酒楼同庆楼,一桌上好的燕菜席,单请古平原。

这时候的陈大户,骄矜之气全无,只要能把这批粮顺利卖出去,情愿降价。虽然这样,古平原一开价,陈大户差点没晕过去。五两一石?陈大户一想这要是答应了,这买卖做得就太丢人了,今后回到广东,没脸再见同行,于是根本就不考虑这个报价。古平原倒也不急,只是告诉他,再等上两天,这批粮的价格还会降,不要到时才后悔。

陈大户也不傻,看出水师营巡江、漕帮撵人甚至饥民围船的背后,只怕都是古平原在暗中操纵。他猜得不错,带着水师营巡江的正是“橹子爷”。古平原不负朋友所托的事情,已经在水师营传开了,听说此事的人都要来瞻仰一下那件黄马褂,连带的对古平原的人品赞不绝口。所以古平原请他们帮忙治一治这个黑心的陈大户,这些平素伸手就要钱的兵大爷,二话没说便一口答应,古平原要给银子付酬劳,硬是被推了回来。

漕帮那边,江泰欠了古平原一个大人情,而且卖粮那件事近乎出尔反尔,心下始终愧疚。古平原上门请他帮忙驱逐陈大户粮船上的船工,这在漕帮是轻而易举的事儿,自然一诺无辞。

至于煽动饥民围船,古平原压根没出面,派出茶庄的伙计挨村喊话,就说陈大户的粮船靠了岸,还不到半天工夫,村里人就都在江边聚齐了。

陈大户把这些事情都打听明白了,气得火冒三丈。他也是常年跑买卖做生意的人,索性把心一横,宁可把这批粮食卖给其他粮商,也绝不卖给古平原。而且他琢磨着,把粮商们聚在一起,让他们当场喊价,肯定是一个价比一个价更高,这样价高者得,恐怕也不会比二十两少到哪里去。

他这个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明,怎奈古平原对付他的是一套连环计,陈大户的每一招他都有应对之策。十万石粮食确实很有号召力,十几家大粮商齐集下关码头,陈大户当场展示粮样,正准备让粮商喊价时,江面上忽然千帆竞渡,万舷齐飞,一艘接一艘的粮船泊在码头,原本冷清的码头,就像变戏法似的涌出一大群劳力和粮车,上下船川流不息,一辆接一辆的粮车瞬息之间就装满了,由藩司衙门的书办称重喊数,盖上粮库的戳记,直接由码头入粮库。

在场的都是粮商,拿眼睛一估就知道这些粮船运来了多少粮食,等陈大户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粮商们早已经走得不见踪影,对面只安安稳稳坐着一个古平原。

“古、古东家,这粮食是从哪儿来的?”陈大户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嗫嚅着问。

“当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古平原手中捏着一把谷粒,他此时倒不忙谈生意,“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赐五谷于人间,谁知就有那黑心商人,贪图暴利,罔顾人命,用这救命的粮食来换滴血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