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谈判桌上,利字当头不动心

“钦少爷,我现下实实在在是脱不开身,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晋商坐大,不管是哪一家收了陕西康家的偌大产业,势力都要翻上一倍,到时候再要压制真是难如登天,所以这个事儿决不能让山西商人办成。”在“大平号”的后院里,张广发也在对李钦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他的目的却与王天贵截然相反。

“派我去搅局?”李钦一猜就猜到了。

“对,就是搅局,搅得越乱越好,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让任何一个晋商称心如意。”

“那,我就去试试吧。”李钦无可无不可地说。

“不是试,是一定要成!”张广发叮嘱道。

“放心,有我在,一定成。”李钦还没说话,一个声音响起,苏紫轩排阀直入,带着四喜走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一件紫色长衫,腰里扎着一根带穗儿的绸带,乌黑油亮的辫子拖在脑后,样子精神极了。

“你、你也去?”李钦看了一眼张广发,就知道这是他们事前商量好的。要放在以前,能和苏紫轩出趟远门,李钦是正中下怀,可眼下一想到自己被人扒光了衣裳丢了买卖的事儿已经传得街知巷闻,他只觉得讪讪地,脸上一阵阵发烧。

苏紫轩瞟了他一眼,口中漫声道:“韩淮阴受胯下辱后立志封侯,曹阿瞒割须弃袍亦终成大业,你那点儿挫折算得了什么,总放在心上还称得上‘京城李家?”

李钦身子一震,原本不敢看苏紫轩,这时缓缓抬起头来。

“你以为人人都会记着你的那点破事儿?哼,世人都目光短浅,向来只以成败论英雄,谁管你昨日怎样,将来做出些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来,大家自然只记得那时的你,而忘了现在的你。或者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这么一败涂地了?要是的话,就趁早别跟我去西安,找个热炕头把头蒙起来一辈子别见人!”苏紫轩也知道这一趟的事棘手,若是再拖着个半死不活的李钦,做起事来更加不能得心应手。怎奈张广发再三要求带李钦一块去,哪怕只是让他去散散心也好。苏紫轩没法子,想了又想,李钦犯的是心病,只怕当头棒喝倒还有效。

她这法子还真灵,眼看李钦眼里泛出光亮来,张广发感激地冲着苏紫轩点了点头。他最心疼这位少爷,这些日子几番开导,可是李钦少年人面薄,心里总有点那股别扭劲儿去不掉,眼下看起来却是不碍了。张广发对苏紫轩一向留有几分警惕,这时却主动起身冲她拱了拱手:“苏公子,明天满一楼,我给你们饯行!”

辞出大平号,苏紫轩用那把不离手的折扇轻轻拍了拍四喜的脑袋,“有话要说?”

四喜犹豫了一下:“小姐,以咱们的的身份,大老远的去帮个生意人做事,是不是有点掉价啊。”

“咱们什么身份?”苏紫轩听了这句话,声音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冷,四喜连忙低下头不敢出声了。

“不过你说得也对,要不是另有所图,我是不会帮他的。”见四喜眨眨眼瞧着自己,苏紫轩一笑,等回到客栈,她拿出最近常常翻阅的一本《杌近志》。书是佚名所著,书页早已泛黄,四喜认得是自己奉了小姐之命从旧书市上买回来的本朝文人笔记中的一本。苏紫轩闭门读书,她有一目十行之能,几个月里看过的书足有上千册,终于从中发现了闯王宝藏的一点线索。

苏紫轩指着书中的一段话,让四喜来看,四喜不知不觉念出声来:“闯贼恣掠夺,聚朱氏精华运藏一处,如董卓之郿坞。闯贼死,所有迺归亢氏。某岁,有人于亢氏所居左右设典肆,人流不息甚是侵扰。一日,有以金罗汉一尊典银万半,翌日又如之。月余,资本将完,大惧,叩其故,则答曰:‘吾家有金罗汉五百尊,此月间方典至三十尊,尚有四百七十尊未携至也。’主人侦访之,知为亢氏,与之商,取赎后匆匆收肆去。”

四喜咋舌道:“乖乖,五百尊金罗汉?”

苏紫轩点点头:“每尊典值万半,也就是五千两,既是入了典当,必然折价,金银器都是有分量在那里的,折价也不会太狠,算他六千两的实价,五百尊那就是……”

“三百万两!不就是李闯带走的那笔赤金的价值吗?”四喜惊呼出声。

“小声点。”苏紫轩瞪了她一眼,四喜吐吐舌头。

“那我又不明白了,小姐你不去找姓亢的,却去西安做什么?”私下里四喜总是不改原来的称呼。

“要真能找到就好了。这两天我四下打听过,山西亢氏自打嘉庆年间就人丁不旺,后来渐渐族人四散,老宅也被一把天火烧成了瓦砾,现如今已然寻不到一个有钱的亢氏人。”

四喜失望地说:“那不是没处找了?”

苏紫轩摇头:“金罗汉一定还在!我也查到了,亢氏式微的同时,山西几大富户几乎同时崛起,其中就有乔家堡的始祖乔贵发和日升昌的创始人雷履泰,就连蔚字五联号的毛氏一族也差不多是那时候开始起家的。”

“小姐的意思是?”

“这几家里一定有人接收了亢氏的财富,只是不晓得是哪一个。眼下他们都要到西安去大把花钱,这是个难逢的良机,我只要冷眼旁观,一定不难弄明白。”苏紫轩说着,“唰”地把扇子一合。

古平原是清晨出发的,他骑着一匹菊花骢,扭回头看了看渐渐远去的城门,在心里暗暗发了一个誓,自己在太谷栽了一个大跟头,眼下又要离开太谷了,前途虽然艰险,但一定有扭转局势的机会在等着自己,等再来时必定要让王天贵尝尝天道好还的滋味!

王天贵派下来的这桩差事,是古平原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王天贵宴请自己是要谈如何收拾当铺的残局,不料王天贵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吃饱些,陕西正在闹兵灾,这一路上可没什么好吃食。”

自己当时愕然,等听完了才知道,陕西商人中有名的首脑康家,此番不知何故要退出商界,整个的买卖都不要了,全部折价变卖。王天贵却要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生意给收当回来,活当死当都行,因为看样子康家已是无力赎回。

古平原经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王天贵把对曲管账说的那番话又讲说一遍,就知道既要在日升昌、蔚字五联号这样的大买卖面前虎口夺食,又要希图去占康家的便宜,真是难如登天。

王天贵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话跟得很紧:“古平原,你听好喽。生意场上此消彼长不进则退,你要是办不好这件事,让雷家或者毛家得了手,就是和我王某人过不去,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那关在牢里的老常头有个头疼脑热的,搞不好就进了棺材。不过……”他有意拖长声,“你要是漂漂亮亮地把事儿办下来,我不仅赏你银子,还让你到泰裕丰来当个掌柜,甚至……”他拖了长声,“把常四放出来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