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谈判桌上,利字当头不动心(第3/11页)

“公子,到地儿了。”车厢门开处,先是跳下一个俏书童,然后又回首招呼着,将肩膀靠在车门旁,供里面的人借力而下。

古平原一愣,别看天黑,可那辆马车的四角上有气死风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从马车里出来的正是那位美如冠玉的苏公子,他们怎么也到了西安?

苏紫轩也看见了古平原,略略点头致意,看了看那间简陋的客栈,微微皱了皱眉。

“这里怎么能住。”李钦跳下马,看着客栈厌恶地说,“想不到西安名气大,比起京师真不是差了一丁半点,别说广渠门、德胜门,就是通州也有仕宦行台的金寓客栈,怎么这堂堂西安府却如此简陋。要不绕到南门去看看?”他讨好地问苏紫轩。

“何必费那工夫,你们去住这间客栈吧。”苏紫轩摇摇手。

李钦碰了一鼻子灰,不甘心地问:“那你住在哪儿?”

苏紫轩笑笑不语,这时四喜已经指挥着几个下人,拿出一件硕大的牛皮帐篷搭了起来。

好一顶金顶大帐,比蒙古王公所用之物也不差到哪儿去,如意本就心情不畅,再看苏紫轩的气势,更是悻悻然。

这时李钦已经看见古平原了,他们出发时,已经派出人手把几大票号的动向都打听清楚了,所以见古平原在此毫不意外。只不过见他旁边还有个美娇娘,李钦倒是一愣,他很快回过神来,大踏步走到近前,扬了扬下巴。

“你是来收康家的产业吧?”他毫不客气,张口就问。

古平原可不像他那样张扬,眼下也没心思与他纠缠,避开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并没言语。

“这不是李东家嘛,大老远也能遇到,真是缘分。”如意倒开了口,她认得李钦,祥云当新东家专找古平原的麻烦,这是街知巷闻的事情。她好奇之下特意去祥云当转了一圈,后来又从花月楼旧日姐妹的口中知道这是个年少多金的风流公子,如意最会对付这样的人,媚眼如丝,笑意嫣然地柔声一问,李钦的气焰顿时就消了一半。

他还弄不清这女人与古平原的关系,但好色本性不改,微笑着一双眼在如意身上盯住了,直到苏紫轩走过来轻咳一声,他才有些讪讪然地收回目光。

“我也问一声,古掌柜可是替泰裕丰来收买康家的产业?”苏紫轩看都没看如意,只瞅着古平原问道。

苏紫轩虽然与李钦在一起,但是敌是友还未分明,而且从他拿的那把扇子来看,此人大有来头,古平原也犯不着得罪他。“不错。”他简简单单答道。“苏公子又来此何事?”

“帮你。”苏紫轩也简简单单回了句。可就这一句话,在场的几个人都无不瞪大了双眼。

“帮、帮他?”李钦脸上的表情像活见了鬼,一口就喊出来。

苏紫轩不动声色,说:“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听说城里‘同盛祥’饭庄是百年老字号,明天中午,我在那儿摆酒,请古掌柜好好谈谈,不知能否劳动大驾。”

人家礼数周到,古平原自然要给面子,而且也真想知道这苏公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西安这一个夏天出奇的热,古平原一路劳顿,先是困倦而眠,但很快就被夜里的暑气逼醒了,这一醒就再也难以入眠,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一趟的买卖。

苏紫轩与李钦来了,那京商是必定要插上一脚,原本要对付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就已经大大不易,现在再加上势力庞大的京商,古平原心头难免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让他烦恼的还不止这一样,就算是自己真有本事把这桩买卖做成了,王天贵的势力必定要膨胀数倍,自己岂不是助纣为虐。

天气炎热,古平原越想越是心烦,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这才发现与自己同屋的王炽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嗯?”古平原皱皱眉头,这个王炽到底是什么人?一路上古平原冷眼旁观,见这个王炽沉默寡言,却勤恳任劳,每一笔支出无不记在册上,以备报销之用,可是连一个小钱都舍不得多花。不买如意的账,又深得王天贵的重用,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古平原正想着,窗外梆梆打起更,已然是四更天了,王炽还没有回来。古平原披上衣服,悄悄走出客栈门口。

明月高挂,清辉弄影,不远处传来噼啪的声音,是苏紫轩的牛皮大帐外两支硕大的火把发出的声响。

看这样子,这豪奢的苏公子是与李家搭伙做买卖,难道说他也是京商的人?不过连李家的公子都要看他的眼色,京商里李家是头一号,谁又能大过李家?古平原困惑地摇了摇头。

“古掌柜。”他想得入了神,身边忽然有人说话。

“是你啊,方才去哪儿了?”

王炽回来了,只见他一副凝重的表情,“我沿着城墙根走了两个时辰。”

这是为什么?古平原不解地看着他。

“明日,不,今日一大早就要进城了,我去打听一下城里的消息,毕竟又过了五天,事情不知道有什么变化,需要早做准备。城根底下历来是乞丐聚居之所,他们的消息最灵通,我用了二十五个小钱,从十来个乞丐那里问出不少事情。”

古平原半是惊讶半是欣赏地点了点头,真是一个实心做事的人。这一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住店歇下,连自己都沉沉睡去了,他却能不惜辛劳去打探消息,而且有手腕有办法,实在是不易。一个人是否靠得住,就是从这样不经意间的点滴小事上最能看得出来。

“累了吧,坐着慢慢说。”古平原指了指客栈外一块给客人垫脚上马用的大青石。

王炽却像块黝黑的木头一样笔直地站着,古平原这时已经觉察出来了,他对自己的不冷不热并非是厌恶或者仇恨,而是在刻意地保持着一种距离。

消息有好有坏。好消息是虽然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的财东已经早一天到了西安,但康家并没有和他们接洽,看样子是准备等三大票号到齐才来个货卖识家。

坏消息是,眼下西安城里陈兵十五万,这些兵大爷每日在城中横冲直撞,衙门的人根本就不敢管,以至于市面坏极了。这里面有五万是蒙古亲王僧格林沁的马队,人吃马嚼,每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笔钱都落在百姓头上,简直不堪其扰,日日盼望他们拔营。可是大军进驻西安已经三个月了,却迟迟不能开拔发兵。

并不是僧格林沁不愿发兵打仗,事实正好相反,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出城去,把那些在城边纵马飞驰,不时小股侵扰的捻军杀个落花流水。僧王生平最厌汉人,但自从洪杨乱起,长毛叛军席卷长江以南,塞尚阿被授以“遏必隆刀”统兵平乱却大败而归之后,旗人里就再没帅才可以担当方面之任,十几年下来兵权几乎尽归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汉人之手。对此僧格林沁极为不满,认为不是满蒙铁骑无能,而是朝廷里亲贵耳根子太软,被汉人哄了去。他一心想要在西北立威,重振满蒙铁骑的赫赫威名,没想到偏偏天不尽如人意,就在他集结大军已毕,踌躇满志地准备点将发兵之际,忽然出了一场绝大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