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的名字叫保田(第4/4页)
你知道吗?我说。
什么?他说。
我问他们为什么打我。我说,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
他们怎么说?他问。
他们低下了头。我说。
到了前面,天真的完全黑了,月色更明亮,即使盘踞在天的星星也开始闪闪烁烁。这是平原里唯一的房子。房子里灯火通明,房子的缝隙透出来的光线四散奔逃。
你真不下车?他问。
我困死了。我说。
你会下去的。他说。
然后我们路过木房子,继续向前走,前方的道路正蜿蜒前行。
前面没路了。他说。
我看得见。我说,前面的路正蜿蜒前行。
这条路就是没有路。他说,他们都有名字的。
我们还在前行,驴子隔一会发出不小的嘶鸣。这里的夜晚比寒冬还冷,我想要生堆火暖暖身子。他说没必要,这里生起的火堆也是冷冰冰的。驴子加快了速度,我们沿着荒原间的这条小道奔跑,穿过空旷的平原,月亮和星星也跟着我们飞奔,然而当驴车越来越快时,我却觉着我们在向后倒退。荒原里过膝的青草一浪又一浪地翻滚。不多久,我们慢下来。刚到了前面,月色一样明亮,星星还在闪闪烁烁。这是平原里所见的唯一的房子。房子里灯火通明,房子的缝隙透出来的光线四散奔逃。
现在你必须下车了。他说。
这是第二个前面吗?我问。
这不是第一个。他说。
你还要去前面吗?我问。
我要去刚才的前面。他说。
可那个前面跟这个前面没区别。我说。
我该走了。他说。驴嘶声震开了房门。
房子的木板剥落了油漆。透过明亮的烛光,穿过房门,我看到他们在喧闹。他们从墙壁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中途摇了一支舞。小伙子们在喝酒,并大声地猜拳,输赢都骂娘。他把酒倒进酒杯里,开始喝酒了。接着他把酒杯传给另一个人,喝了一口,再传给紧挨着的人。这人喝了一口,那人也喝了一口。他们站起身,我走过他们的身边,他们朝前走,跟我一起走,我离开柜台朝里走,他们停下来又要了一瓶酒。我走到窗前,他们摔碎了酒瓶。
我问对面的人,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眼望着窗外,停了一会,说,这里已经有人了。
什么人?我问。
一个老人,他说,很老的老人。
我先坐一会,我说,等他来了我再走。
这里已经有人了。他说。
我坐一会就走。
为什么选这里?他说,而不是其他的座位?
其他的座位都不空,我说,其他的座位都有人。
你若坐了这座位,他说,那你的座位又在哪儿呢?
他凝视烛火,飞蛾扑进火里嗤嗤燃烧。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外面夜色浓重,呼呼风声吹响了青草的起伏。一浪接着一浪,捎来青草的芬芳。浓夜渐渐起雾,埋了清晰的景致。
房主开了啤酒递给我,并且端上小菜。虽然我饿坏了,但并没有狼吞虎咽。我夹了花生吃。啤酒的味道像雪花,喝完之后一阵接着一阵打嗝。我身上的热气从脚底散去。对面的人的脚踩到我的脚。他换个姿势接着睡。蜡烛跟着木桌晃动了一下。夜风再次吹来,烛火竟然不熄。火光照亮我的身,我孤单地坐在这里,身心疲惫,难以入眠。他们的声响不再谨慎,他们醉坏了,拼命敲打玻璃和桌椅,而且他们跑来跑去,房主劝不住他们,只得眼看着他们破坏。
你想要干什么?他们说。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他们说。
你是想挑战我们吗?他们说。
你手里的刀子是想挑战我们吗?他们说。
我喝了一口酒,酒瓶早已空荡,我闻到了迷人的酒香。我的喉咙咕噜咽一口酒下肚。他们走得更近了,他们拨开我的肩膀,他们说:
你手里的刀子是想挑战我们吗?
我没说话。对面的人被吵醒,他盯着他们没多久,又趴下睡着。他的脚也再次蹬在我腿上。如若我想起身则需要移开他那双沉重的双腿。我继续坐着,右手里握着这把刀子。我不知道这把刀为何握在我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我手里,我感到了恐惧。他们仍在喧哗。整个房子的骚动因为他们的喧哗而静止。他们夺过我手里的刀子,甩上半空。刀子落下来时刀尖插在木桌上,刀锋颤动着嗡嗡直响,带动了桌子。
带上你的刀子,我们去外面。他们说。
然后他们出了门,再也没回来。对面的男人再次醒来,也出门夜走,临走前他冲我笑了笑。我没听到外面的叫喊声,更没有打斗声。呼呼风声透过木板的缝隙止不住地灌进房子里。他们走了,都没再回来。我始终坐在座位里没起身,烛火燃尽再换新烛。也许寒来暑往地经过许多年,也许今夜尚未消逝,我还坐在椅子里,我像一棵树那样生根发芽、结枝长叶。
房子里人来人往,早已交换多拨人群。新人来,旧人去。我总是想,当我老了,我会进驻心中,不再责怪你们。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想法,我做了个梦,醒来时我爸比我年轻。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将要熄灭。这会儿,从房外顺风而进的年轻人,他盘桓良久才走过来,盯着木桌上的刀子坐进对面的座位。他换了新的蜡烛,并捻了烛芯说:
你坐了我的座位。
这不是你的座位,我说,年轻人,这是老人的座位。
我想坐这里。他说。
为什么选这里,我说,而不是其他的座位?
其他的座位都空着。他说。
空着的座位才能坐。我说。
你错了,他说,空着的座位不能坐。
你坐的就是空着的。我说。
你坐的之前也是空着的。他说。
草在沙沙响,潮湿的风也在沙沙响。烛火映红他的脸,火光跑了,风留在了这里。他拔出刀子,刀光映来的火光闪了我的眼睛,桌板的刀痕深入木纹的肌理。他说:到外面去。
房外圆月高挂。此时,我抬起了头。
我将舍弃周遭的条条道路。烟月微茫,月光在我身边波动,风从荒凉的一头吹向另一头,凉露沾衣。我将继续前行,如果你看到他已走进漫无边际的平原,他将走在雾霭沉沉的平原——远隔苍茫,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