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四章 对好坏的判断主要取决于我们的主观看法(第3/6页)

不难看到,刺激痛苦和快感的是思想。动物则是抑制它们的思想,而它们身体的感觉是自由的,本能的,因此,几乎每一类动物都有相同的感觉,正如我们从它们相似的行为所观察到的那样。如果我们不去扰乱我们肢体的裁判权,可以肯定,我们的境况会好一些,肢体对于痛苦和快乐的感觉就会自然真切,正确适度。如果我们的性格平稳而自然,感觉就不会过度。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摆脱了这些规则的束缚,任凭想象力胡作非为,那么至少可以设法让我们想愉快的事。

柏拉图担心我们陷入痛苦和快乐,因为这会导致灵魂过分依附于躯体。而我却认为,这会使灵魂和躯体脱离。

敌人看到我们逃跑会更气势汹汹,同样,痛苦看到我们发抖会更神气活现。谁抵抗,痛苦就向谁屈服。因此,应该坚决同它作斗争。退缩和畏惧,会招致毁灭的威胁。身体越结实就越坚强,灵魂也是如此。

下面举几个例子,说一说像我这样赢弱的人,从这些例子中可以发现,痛苦的程度完全取决于我们给它的位置,正如宝石的颜色鲜艳还是暗淡,同接触什么样的叶子有关。圣奥古斯丁说得好:“他们感到痛苦,是向痛苦投降的缘故。”在鏖战中身挨十剑,也不如挨外科医生一刀来得痛苦。分娩时的痛苦,医生和上帝都认为是巨大的[22],我们也是小题大作,但有些种族却毫不在乎。撇开斯巴达国的妇女不谈,就拿随我们步兵出征的瑞士妇女[23]来说,你发现有什么不同吗?她们昨天还怀着孩子,今天就将婴儿挂在脖子上,跑着小步随丈夫行军了。还有散居在我们中间的丑陋的埃及妇女,孩子一出生,就到临近的河里给自己和给婴儿洗澡。许多少女为了掩人耳目,怀孕和分娩期间都要躲起来。古罗马贵族萨比努斯[24]的妻子也一样,为了不被丈夫发现,分娩时无人帮助,独自生了一对双胞胎,没有喊叫,也没有呻吟。斯巴达人偷了东西,怕受羞辱甚于我们怕受惩罚,因此,有一个普通小男孩偷了一只狐狸后,就把它藏到披风里,宁可忍痛让狐狸咬肚皮也不愿让人发现。另有一位在献祭仪式时烧香,香火落进袖子里,为了不扰乱祭礼,宁愿让火烧到骨头上。许多斯巴达人,根据所受的教育,就为了考验勇敢的品德,在七岁时要经常受鞭打,即使被打死,也要脸不变色心不跳。西塞罗曾经看到过斯巴达人互相撕打,拳打脚踢,还用牙齿咬,直至昏倒才认输。“人的本性从不曾被习俗战胜过,因为它是不可战胜的,它只会被我们自己战胜,安逸、快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毒害我们的心灵,成见和恶习削弱和腐蚀我们的心灵[25]。”人人皆知左撇子穆西尤斯[26]的故事,他混进敌营,企图杀死敌首领,行动失败后,为了以更奇特的方式谴责自己的行为,也为了替自己的祖国辩护,他向他欲谋杀的国王波塞纳[27]承认了自己的企图,并说,在他的部队里还有很多罗马人像他一样想杀死国王。为表明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他叫人拿来火盆,看着自己的胳膊任火烧烤,敌人吓得赶紧下令拿走火盆。还有个人在开刀时,竟然继续读他的书。还有一位在受刑时不停地嘲弄和讥笑,搞得刽子手恼羞成怒,对他使出各种酷刑,他都挺住了,从而战胜了刽子手。可他却是位哲学家。还有呢。凯撒的一位斗士在被人用刀剪切割和探子探查伤口时,始终笑容满面。“哪一个斗士呻吟或失容过?哪一个站着时胆小如鼠,倒下时畏畏缩缩?哪一个倒下后,死前还要回头顾盼[28]?”女人也有这样的例子。谁不曾听说过,有一位巴黎妇女,为了重新长出更细嫩的皮肤,竟然把身上的皮剥掉?还有些人为使声音更加柔和沉浊,或使牙齿排列整齐,竟把好端端的牙齿拔掉。这种蔑视痛苦的例子举不胜举。只要可望变得漂亮,她们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她们只想拔掉白发,

消除皱纹整修脸容[29]。

——提布卢斯

科学在束腰上所起的作用

我还见过一些女人,为使脸色变得苍白,不惜吞下沙子、烟灰,折磨自己,直到把胃搞坏。为有西班牙女郎的苗条身材[30],不惜吃尽苦头,将细腰束得紧紧的,两侧留下一道道大口子,直嵌入皮肉中,有时甚至会导致死亡。

现在,在许多国家里,经常可以看到,有人为了发誓而故意刺伤自己。我们的国王[31]就讲过他在波兰亲眼所见的突出事例。我知道这种事在法国也有人模仿。我就见过一位青年女子,为证明她的誓言真诚和履行誓言的决心,取下头发上的簪子,在胳膊上扎了四五下,扎得皮肤啪嗒响,鲜血直流淌。土耳其人为了心爱的女人,甘愿在自己身上捅刀子;为了留下永久的痕迹,他们突然用火烧灼伤口,并让火在伤口上停留很长时间,以便阻止出血,留下疤痕。目睹过此场面的人作了记载,并向我发誓真有其事。但是,为了几个小钱,他们也会在手臂或大腿上深划几刀,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发生。

令我高兴的是,我们需要什么证据,就能得到,因为基督教国家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例子。继我们圣父之后,曾有许多人也愿意背负十字架以示虔诚。从可靠证人写的书中可以知道,圣路易[32]总穿粗布衣裳,垂暮之年,他的忏悔神甫才允许他脱掉苦行者的衣衫,此外,每星期五他叫神甫用五条细铁链抽他的肩膀,为此,他总是把铁链子放在一个盒子内随身携带。纪尧姆是吉耶纳公爵领地的最后一位传人,他的女儿阿丽诺将该领地授给了法国和英国王室。纪尧姆公爵为以苦行赎罪,在他生命的最后十来年里,坚持不懈地在教士服下面再背上厚厚的护胸甲。昂儒伯爵富尔克[33]一直走到耶路撒冷,为的是脖子上套着绳索,在圣墓前让他的两位仆人鞭打。每年的耶稣受难日[34],在各个地方,我们不也看见许多男男女女互相撕杀,直至皮开肉绽[35]吗?这种事我已屡见不鲜。有人说,有些人(他们戴着假面具)是为了钱才这样不顾疼痛去捍卫别人的宗教信仰的;虔诚要比贪婪更能刺激人蔑视痛苦。

马克西姆冷静地埋葬了做执政官的儿子小加图[36];保罗斯[37]几天内连失两个爱子,也表现出非凡的沉着,脸上丝毫看不出悲伤。我曾讥讽过当今的一位人物[38],说他嘲弄了神圣的正义。因为他的三个儿子在同一天内惨遭死亡,按照常理,这对他应该是沉重的打击,但他却几乎当成是神赐。我自己也失去了还在吃奶的二三个孩子,我当时没有痛苦,至少可以说没有悲伤。而最令人痛苦的意外莫过于丧子了。其他令人痛苦的时机还是相当多的,假如它们可能来到,我会几乎感觉不到,过去遇到该痛苦的事时,我也都是漠然处之,而其他人碰到这些事却会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讲给人听,觉得难为情。“由此可以看到,痛苦不取决于人的本性,而在于人的看法[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