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土耳其(第2/6页)

这第二天,我买了三件袍子。一件绿色的,一件苋红色的,每一件都饰有金丝。绿袍反光呈紫色,适于思考和研究的日子穿着。苋红袍子反光呈银白色,我要写剧本时就用得上了。第三件是火红色的,逢怀疑的日子我就穿上,借以激发灵感。

买了这几件袍子,又不得不买无纽扣肥袖的东方式衬衫;接着又得买凹面的土耳其鞋,脚穿进去便有异乡之感。

那天上午,我从市场回来,走在远远往山上逃逸的狭窄街道上,看见两头驮雪的骡子。雪是从奥林波斯山采来的,用毛纺布半包住托着,防止绳子勒进去,骡子两边各一坨儿,宛如大理石块。

我在比市区略高的地方,发现一个休憩的好去处:草地躺着十分清爽,高高的杨树形成一道幕帐,布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市区展现在我面前,脚下便是穿城而过的急流。过了一会儿,我便溯急流而上,深入奥林波斯山最后这条冲沟。这里光秃秃的,很难看,但是地势高些,从很远处就望见山羊群,肯定是一名牧人在放牧。啊!在亚平宁山脉或奥雷斯山196的山坡上,就像这样,一连多少个小时在牧人身边,跟随着母羊或山羊群,自己也成了牧人,听着他们粗鄙的笛子向我的心灵低声歌唱:

啊!但愿我也是你们中的一员197!

布尔萨 绿清真寺

休憩、清亮、均衡之地,神圣的蓝色海岸;没有波纹的碧蓝;神思完全的康健……

从庭园下方冲起的喷泉,由一束阳光映成银白色,我只能看见水柱的顶端;我身边的承水盘溢出水来,维持着潺潺的流水声,而野鸽的咕咕声充斥空间。盆栽的细弱的柠檬树,围护着承水盘,树上的鲜花与果实并存。

在此地怎么能怀疑人是为幸福而生,而在幸福中,无不迎刃而解,有始有终。我是幸福的。

清真寺哟,一尊卓绝的神住在你这里。正是神建议并允许,这块平石才神妙地悬垂在拱肋和断接点的正中,恰恰在两个弧形肋应当相会的位置;两个弧形肋,到这秘密而活跃之点,就随意而止,到这亲和与相爱之处,就暂停而要休息了。精妙的喷泉哟!在确定的自由中活动!我的神思哟,你但求细腻,多么从容不迫!

在这神圣的地方,我沉思了很久,终于领悟到,正是在这里,批评之神等待我们的骂信,而他劝诱的便是纯净。

一股冷风从白顶的奥林波斯山袭来。气流发蓝,十分凛冽。

布尔萨 星期三

昨天夜间,一阵奇怪的、莫名其妙的喧哗,将我们惊醒。我从沉睡中醒来,开头还以为六时要动身的隔壁客房的人在收拾行李,可是一看表才知道刚到凌晨三点钟。不对,喧闹声是从外面传来的,好多人在跑动,在叫喊;在这些清晰可辨的叫喊声中,还能听见一大群人呼唤和哀号,汇成了持续不断的喧嚣;继而,传来低沉的枪声,有的更为清晰,而且听似从城中不同的街区传来,就更加令人不安了。一时间,我判断是发生暴动,大肆屠杀了(在这个国家,随时都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出了亚美尼亚人、希腊人、犹太人……或外国人的圣巴特罗缪惨案。我跑到窗口,只见一大片火光,红红的,明暗不均,凄惨地照亮了大树;那些枪声就是火灾的警报。

火场似乎很近,我急忙穿上衣服。距旅馆大约一百米远,有一家烧酒厂和酒店,全起了火。我赶到时,大火烧得正旺。许多人都跑来,场面混乱不堪,他们扯着嗓子喊叫,我弄不清他们是表达恐惧,还是激励救火的人;奔跑着打水救火的人,拎着的铁皮桶十分破旧,水要漏掉一半。附近的房舍大多是木板房,而上次君士坦丁堡大火还记忆犹新,令人心有余悸……我面对难得一见的场景,足足看了半小时。继而,救火车来了,不是来一两辆,而是闻火警,从全城各个救火队几乎同时开来八九辆、十来辆。由于当地水源充足,火势很快就控制住,随后就灭掉了。我返身回房睡觉时,天已经放亮了。

前往尼西亚198的途中 五月九日

我若是前几天离开布尔萨,就会少几分遗憾了。这座小城有一种魅力,有一种神秘的美,能将人迷住。起先,我过分在这里寻找阿尔及利亚给我留下的回忆。结果不免懊恼,既没有听到音乐,也没有看见白衣衫,只有一张张奇丑的面孔。然而从此以后,又怎么能忘记昨天傍晚这次散步呢:从穆安津199时刻起,漫步一直延长到深夜,走在时而被墓园切断的小街巷中;同样,又怎么能忘记登高俯瞰全城的景观呢:城区沐浴在青烟里,在烟雾中漂浮,只露出清真寺高高的尖塔……

五点钟我们离开布尔萨。天空布满乌云,浓雾将城区的最后部位也遮住了,如同演出幻梦剧要换背景时放下的灰色罗纱幕。路边的树木显得更加粗大了。在这些时而探出雾气层的大树下方,连续不断栽植了矮小的桑树,一排排很密,直接占据了出城的地段。再远一点儿是田地,接着是旷野。道路终于缓慢地攀升,耕地越来越稀少了。希腊人、亚美尼亚人耕种这些土地,土耳其人几乎从来不干农活;因此,如果没有这些移民,土地也就只好撂荒了。至少我们的译员是这样向我们明确讲的。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犹太人,除了希伯来语,能讲各种语言。他是苏丹的奴仆、意大利籍人,尽管有个德国姓名,不过那名字太难发音了,就干脆取个武士的名字:尼古拉。

尼古拉一身环球旅行者的打扮:下穿灯笼裤,裹着护腿皮套。他那土耳其帽上又扣了一顶帽子,但是爱出汗,经常摘下帽子擦一擦,露出光头圆脑袋。他是遵从他友人的一名大夫的建议,才刮胡子的。那是在开罗,由于苍蝇和沙尘,他害了眼疾;于是,那位大夫对他说:“您刮掉胡子,每天早晨用柠檬汁洗眼睛。”从那天起,他就总刮胡子,眼疾再也没有犯。

他穿戴很讲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同当地官员套近乎,见着外国人则一副媚相,对待地位低下的人又傲气十足,陪同旅游者赚足了钱。不管问他什么,他都能随口回答,人家不再问了,他还要讲很久。

由于路太陡,我们都下了车。尼古拉沿途碰见人就搭讪。这儿碰见个牧人;再往前走,迎面又来了个樵夫:那樵夫背柴累弯了腰,瞧见我们走过还笑了笑。尼古拉指向他的脸:

“瞧瞧他那牙齿!从来不刷。多可爱的小伙子!特别又特别!本地人全这样。在别的地方还从未见过。瞧瞧他们看见外国人那副高兴劲儿。这很有意思。就凭这一点,也值得来游一游……”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