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土耳其(第4/6页)

“太太看见了他那身穿的,”尼古拉说道,“土耳其军队全如此。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阿克谢希尔站下一个小站,我们看见他下了车。他似乎拿不准该不该在那儿下车。那真的是他的家乡吗?看样子他不认得了,也没有人认出他来。他走到一位长官跟前,行了个军礼,对方却没有还礼。村子许多人从好几公里之外赶来。火车停了一段时间,我们看见大家都高高兴兴,用车子将新到站的人带走。我们原以为也会看到他上一辆车,可是不然,车站周围的人走净了,我们从驶离的列车上望见他朝大路走了几步,又停在那里,独自一人挺着身子站在太阳地儿上。

路升高得很快,一直上了一片高地,能俯瞰往北一直延展到安卡拉的大平原。太阳落山时,我们正穿行隘道,要进入另一片平原,即延伸到托罗斯山脉的科尼亚平原。望去已经暮色苍茫,车抵达科尼亚时已经入夜了。

科尼亚

M.德·S.太太在这里是唯一的女士,同样,我们也是唯一的游客。在我们旁边就餐的人,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各国人都有,然而打个照面就会明白,他们不是来科尼亚闲逛的。

旅馆就在火车站旁边,而火车站离市区很远:有一列小火车,要穿过死气沉沉的郊区通往市区。不过,在谈科尼亚之前,我有必要先讲一讲,对于这座城市我发挥了多大想象力。同样,我还认为(我很难不这样认为),越深入了解,一个地方就越变得奇特。前不久铁路建成通车,前往科尼亚几乎很方便了。行前我看了令人赞叹的塞莱久西德202遗迹的照片,来此地就是要看实物。我根据遗迹,随心所欲建起整座城市,要东方式的,非常华丽。总之我知道,这是苦行僧之城,有点像土耳其的凯鲁万203城……

我们早已急不可待,要见识见识奇迹,一饱眼福,吃罢晚饭,盖翁和我便乘夜出门。我们不知道市区离得这么远,看到旅馆四周一片寂静,还不免惊讶。一条宽宽的林荫路两侧,有几点灯光,那是低俗的咖啡馆和几家没有特色的店铺;再往前便空荡荡的,夜色弥漫。在几百米远,有一处要明亮得多;我们想,那大概是个娱乐场,结果大谬不然:那是一辆汽车的车灯,恩维尔帕夏204的汽车,次日听说他从一座城市驶到另一座城市,核实土耳其还掌握的力量。他尽管一再许诺,五年之内绝不重开战衅,可是这次巡视却丝毫也没有向我们表明这种意愿;而我们到了安纳托利亚高原以来,就听到了令人极度不安的传闻。

这第一个晚上,我们连夜探幽,回来狼狈极了。次日五点我就起床,乘首班车进城。

说到末了总得承认,我到土耳其之后所见到庞杂的、庸俗的、丑陋的东西,科尼亚要远远排在前面;同样也总得承认,这个国家、全体人民,在残废短缺上,在丑陋猥獕上,超过了人们所惧怕或希望的程度。难道必须来这里确认,我在非洲所见到的一切多么纯粹、多么独特吗?这地方全那么肮脏,那么笨拙,那么暗淡,那么掺假。当然,科尼亚逐渐趋于庸俗平淡,尤其巴格达-巴赫纳铁路与它相连之后,尤其警察总署一道命令,为了健康原因,要拆毁所有平顶,改建瓦房之后。照我的推断,不是追溯二十年至五十年,而应当追溯几个世纪,才能在科尼亚见到真正而独特的意味。科尼亚背依高山,面对平原,这种地理位置就势必联想到比斯克拉,一比就更逊色了(说得更准确些,它在我的思想里掉价儿了)。无论从山色还是形貌来看,阿马尔卡杜山比这里的山美多了,沙漠比这片平原美多了,棕榈树比这里的树木,阿拉伯人比这些土耳其人也都美多了。

我们在这个国度跑了大片地方,到哪儿都难得见到悦目的服装或面孔,也就有个把儿茨冈人、库尔德人或阿尔巴尼亚人还行,不知是怎么一直闯到这里来的其他所有人,无论是土耳其人还是犹太人,亚美尼亚人还是希腊或者保加利亚人,全戴着土耳其帽,在我看来都同样丑陋。每个省份都聚集了这些爱好不同的种族,犹如积聚厚厚一层泥炭;如果说有时哪个种族唤起我的怜悯之心,那也是因为我得知它在受压迫。

看了城市的全貌,对十三世纪科尼亚保存完好的一点文物,我甚至也生了厌恶情绪。倒不是由于我觉得这些文物也许不那么出色,而是我更加确信这不是土生土长的鲜花。这些彩釉陶器和雕塑的精美艺术,以及土耳其境内所发现的一切具有特色的、牢固的和美的东西,全来自域外。

我开心极了,在一座广场撞见我们那位自称非常熟悉科尼亚的导游。还不到六点钟。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他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在我们起床之前,赶紧排练自己的角色。

恩维尔帕夏今天上午十一点离开科尼亚,乘专列走了。我们到了欢送现场。我们没有费什么周折就进入站台,那里已经会聚了当地商务和铁路的各界代表。其中一人戴顶高帽,其他人则戴着土耳其圆帽,全像金融企业的小股东。恩维尔帕夏待在门朝站台的一间小屋,等待开车的时刻,由他的条顿-土耳其的办事班子簇拥着。从敞着的门能望见他坐在一张桌子前,而军衔较低的一些军官和报纸记者则恭敬地站在一旁;人们能认出恩维尔帕夏右首的那位,正是德国将军利曼·冯·桑德尔斯。

童子军或者类似的什么少年组织,从我们面前鱼贯而过,他们穿着浅蓝色、鹅黄色和菜绿色的毛纺紧身上衣,最小的走在前排,队尾的那些人拿着西洋乐器;他们迈着检阅的步伐,全像土耳其成年人那样丑陋了。接着,列队而过的体操或射击团体,他们是国家未来的生力军,一个个又滑稽又难看,但是已经让人感到,他们准备为“事业”抛头颅洒热血了。恩维尔帕夏会满意地离去。

现在,他接见苦行僧代表。他们是乘两辆双篷大马车来的,从他们戴的僧帽就能看出来,有几位相当可敬,神态飘然,但也绝不会免“俗”礼,不过还是要承认,他们当中有几张面孔确实令人称羡。他们走到这位新上任的部长面前稽首,无疑是要表忠心、献忠诚。他们的教长同将军们和记者们,要陪同恩维尔帕夏一直到阿菲永。

各界代表沿站台一溜儿排开。开车的时间到了。恩维尔帕夏上了车,他身材匀称,步伐稳健,让人感到他从来目不斜视。伊玛目205紧随其后,他人高马大,肌肤有点太红润,身体也有点太肥胖,头发花白了,但还是很俊伟;后面又跟随一大群名流……我真觉得看到的是一个电影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