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温和的建议[1](第4/4页)

对于某些遗传缺陷(在个体身上或许并不显眼,在群体中则触目惊心),治疗手段并不多,我在这里提出的建议也并非一种治疗手段。我只是希望,我的这个主意如果能得到支持,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我们这种文化萎靡症蔓延至下一代的速度。正如我在前面所说的那样,我接受了这个富有公众服务精神的职位,或许,拿到华盛顿国会图书馆付给的薪水让我有些脑袋发热。或许,我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位卫生局长,把一张标签贴在当今的诗歌包装盒上。这标签上写着:“如此经营方式有害国家健康。”我们活着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染病。

常有人说,忘记历史的人注定会重复历史,我觉得第一个道出此言的似乎是桑塔亚那[11]。诗歌不作如此断言。不过,诗歌与历史还是有某些相似之处:诗歌也诉诸记忆,它也能造福未来,更不用说当下了。诗歌肯定无法减少贫困,但它可以驱除愚昧。再者,它还是唯一可以抵御人心之庸俗的保险装置。因此,诗歌应该以低廉的价格提供给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

在一个人口两亿五千万的国家,一本两美元一册的美国诗歌选集可以卖到五千万册。也许不会很快卖光,但能常销,卖上十来年,便能全都卖出去。书籍找到了自己的读者。如果卖不出去,那就让它们躺在那里好了,落满尘土,腐烂分解。总会有一个孩子,他将在垃圾堆里拣起一本书来。我就曾是这样一个孩子,如果我本人的例子有任何价值的话;也许,你们中的一些人也会这样做。

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我认识的一个人[12]当时身在俄国,正在把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译成俄语。我认识他,是因为我读到了他的译诗,那些被译成俄语的诗作极为出色,我非常想结识译者,同样也非常想看到原作。他给我看了那本硬皮书(我认为是霍尔特出版社[13]的版本),翻开的一页上恰好是《幸福因失去长度而达到顶点》一诗。这一页上有一只巨大的十二号军靴留下的印迹。这本书的扉页上还盖着一个图章,图章上的字样为“斯塔拉格3B”,这是二战期间位于法国某地一座关押盟军战俘的集中营。

这就是一本诗集最终找到其读者的例证。它要做的事情就是时刻待在近旁。否则它就不会被踩到,更不可能被拣起。


[1] 1991年10月在国会图书馆所作演讲。——原注。译者按:此文原为担任美国“桂冠诗人”的布罗茨基1991年10月2日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所作演讲,后经修改刊于1991年11月11日的《新共和》(New Republic)。此文原题“An Immodest Proposal”,是对英国作家斯威夫特的《一个温和的建议》(A Modest Proposal, 1729)一文的戏仿,斯威夫特的“建议”旨在“防止爱尔兰的穷人孩子们成为他们的父母或国家之负担”。俄文版题为“Нескромн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

[2] 暗指福山的历史终结说。

[3] 蒙塔莱(1896—1981),意大利诗人,1975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布罗茨基的《在但丁的阴影中》一文就是写蒙塔莱的。

[4] 马维尔(1618—1678),英国玄学派诗人,布罗茨基翻译过马维尔的诗。

[5] 毕晓普(1911—1979),美国女诗人。

[6] 弗罗斯特《提供,提供》一诗中的诗句。

[7] 此处用的是拉丁文“Gogito ergo sum”。

[8] 施瓦辛格(1947年生),美国电影中的壮汉明星,后任加州州长。

[9] 伍迪·艾伦(1935年生),美国喜剧电影明星、导演。

[10] 穆尔(1887—1972),美国女诗人。

[11] 乔治·桑塔亚那(1863—1952),西班牙哲学家,批判实在论代表之一,1872年移居美国,曾任教哈佛大学,著有《理性生活》、《存在的领域》等著作。布罗茨基所引之语出自桑塔亚那的《理性生活》(The Life of Reason),原文为:“Those who don't remember the past are condemned to fulfit it.”

[12] 即安德烈·谢尔盖耶夫(1933—1998),布罗茨基的友人,俄国诗人、翻译家。

[13] 这家出版社的全称为“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