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值不够用的时候

考试的时候,那个叫陈贝贝的女同学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这里的小姑娘都比我俩好看太多了,我们得加倍用功才行啊!”

我想问她:真的吗,她们真的比我好看那么多吗?但又不太好意思直接问出口,就呆呆地,站在大太阳地里看着她。

——这件事,我也就记仇了20年吧。

上海戏剧学院的前门在华山路上,后门在延安路上,从前门可以一眼望到后门。那时候我在上高中,学校也在延安路上,每天早上,我骑着脚踏车从家里出发,从上戏的前门直接穿到后门,就能省下几分钟的时间,在延安路校门前买4个肉包子吃(对,数目确认)。

我数学很差,年年寒假都要被老师抓去补课,每个冬天都过不好年。1997年1月,在读高三的我眼看着又要去补课了,正巧在上学路上看见上戏门口贴了张考前班的招生告示。

电视主持人专业考前班授课的那3天,正好是寒假补数学的日子,我就毫不犹豫地去交钱,报了个名。

回高中请假的时候,数学老师听说我要去读上戏考前班,皱着眉头说:“你去读这个干吗,你肯定考不上的呀!”我讪讪笑着说:“那怎么办,我钱也付了,不去也不行的。”就这样,我请好假,也不敢告诉家里,阴错阳差地走进了上戏——连高中数学老师都知道我肯定考不上艺术院校,我的艺考进度条大概就到这里。

开课的那天很冷,我们二三十个人哆哆嗦嗦地坐在上戏红楼的教室里做自我介绍。轮到一个叫江鸣的同学时,他站起来做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介绍,最后说,但是我好像走错班级了,我要去上的是戏剧文学系的考前班,在一片哄笑声中匆匆离场。

又有一个紧实地裹在水红棉服里的好看的小姑娘,烧红着脸,站起来细声细气地说,我叫鲍逸琳,我今天生病了,所以说话声音会小一点——她后来成了我最好的朋友,直到今天——不用理她说的生不生病的事,每次专业课考试的时候她都会说自己生病了,每次都考得巨好。

来上考前班的大部分是应届高中生,除了少数几个人外,既没有很好看的,也没有什么文艺方面的技能。我们轮流表演着非常傻的才艺,有人拍着自己的胸脯发出颤抖的声音假装无线电里放出的领袖讲话,有人说着学校文艺汇演的时候自己写的单口相声。

来给我们上课的,有主持人概论,以及台词和表演的专业老师。每个专业课的老师都对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表现非常宽容,只有主持人概论的老师比较严肃,目光总是在我们脸上来回逡巡。

我们上台说话的时候,他会拿出学生名单来回地看,在有些人的名字边上写点什么。有消息灵通的同学说,这是因为主持人是个新专业,老师们希望能够多招一些应届高中生,文化素质好些,能说话的,读过声乐、台词、形体、表演这些专业课,可以进校再学。

总是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我的很多消息来自钟钟和大饼这两个表演系的复考生。钟钟个子不高,大块头,往哪儿一坐都要占一个半位置,但是声音很好听,跳起舞来也分外灵活。

大饼是外地来的,瘦瘦高高的,跟在钟钟旁边,也不大说话。他俩并没有读考前班,只是那几天都会在红楼前的草坪上晃来晃去,热心地告诉我们艺考前要准备的事项和他们听说的各种招生消息。

对我来说,不用上数学课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我跟我认识的其他新朋友玩得很开心。下课的时候,我们在红楼前的草坪上晃来晃去,聊自己学校的作业、考试、老师、同学,还有偷偷摸摸在谈的男女朋友;上课的时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新鲜的,有的时候简直就像在做游戏。

记得有一节主持课,老师给了我们一支钢笔,要求我们编个这支笔的特别之处,再推销它。我说,这支笔是全世界最最珍贵的一幅微雕作品,是某某大师生前的遗作,再现了丝绸之路的盛况云云……像电视购物主持那样十分“八星八箭”地掰扯了几分钟瞎话之后,坐在台下的老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拿出名单来,在上面写了点什么。

3天的考前班很快就结束了,临走的时候,老师问了一下我的会考模拟成绩(那时候上海户籍应届高中生考上戏,只要会考成绩就可以),还要了我家的电话。我暗暗激动了一下,心想老师是不是挑中我了,可是,接下来他又要了其他很多人的电话。我又放下心来,感叹自己实在想得太多了——钟钟和大饼告诉过我,考前班里能挑上的人非常非常少。

我和考前班的同学们都保持着联系,大家都跟我差不多,百分之百投入地准备着高考,半真半假地准备着艺考。我根本都不敢跟我妈提上戏的事,当然也不会有钱请专业老师帮我辅导。临近考试的时候,我打电话问钟钟我该选哪篇文朗诵,以及如果我不太会唱歌的话,选哪一首比较容易唱,钟钟则很热心地给我出主意。

有天晚上,我忽然在家接到了大饼的电话。大饼说:“听说你就住在学校附近,我在××路上的肯德基,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好吗?”

外面非常冷,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做,其实并不想出去,可是想了想大饼是我的新朋友,不去似乎不太给面子,就不情不愿地去了。

大饼买好了两杯果珍等着我。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很爱聊天的人,我坐下,问他怎么样,他说挺好;我又问他回不回老家过年,他答不回。我们的对话就结束了,默默地喝完果珍,然后大饼送我回家。

第二天,大饼又在同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依然约我去肯德基见面。我在我妈警惕的眼神中出门来到肯德基,大饼又买了两杯果珍等着我,无话,喝完,回家。

我那时其实已经在中学里开始了一段小猫、小狗式的初恋,隐隐觉得有个男朋友,然而晚上再跟其他人喝果珍有哪里不对,因而在回家的路上,我大概故意说了5句由“我男朋友说……”开头的话。

到第三天大饼约我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了,以至非常内向的大饼很突然地在电话里说了一句:“你不要害怕,其实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情绪复杂地愣了一下,还是出去跟他见面了。

大饼在门口等我,没有买果珍,他说:“我刚刚喝了点啤酒,没有钱了,今天你请好吗?”我因为前前后后的这些奇怪事情正不高兴,一赌气买了五十几块钱的鸡翅,坐下来闷头吃。

大饼也不管我,我在吃着,他就自顾自开始说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