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贝尔的报复(第4/10页)

“你去看过医生了吗?”

“没有。”

“你住哪里?”

“多菲大街。”

“离家太远。”

“坐电车就半个小时。”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我住的地方很好。”

“看起来不像。不过这个别人没法管,只能靠自己。”威利说。她叹气道,“你们几个出生,有一半我都在场。我估计你是不记得了,我住韦恩大街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你妈妈最后生的那个小男孩,大脑袋家伙。看样子好像他要把你妈妈的内脏都跟着他一起弄出来似的,想要留个纪念。”她咯咯笑,“海蒂最后没事了。你妈妈就像个耕地的牛一样健壮,我没见过多少肤色浅的黑人能有她这把力气的。”

威利向前坐坐,盯着贝尔看。

“你不像她那么健壮,你的内心不够平静。你妈妈有一次也是,不过她最后把躁动的心给打压下来了。你看起来像是在被你的心牵着走。”

贝尔用纸巾擦擦额头上以及唇上的汗珠。

“你跟我来。”威利说。

贝尔跟着她穿过厨房后边的一扇门,然后穿过一条短走廊,脚底下的木地板吱吱呀呀。室外的空气味道越来越浓,不是城市里室外的那种味道——疲惫的树以及炎热的柏油路的味儿,而是一股清新的干净的树根的味道,还有雨露的味道。威利打开另一扇门,贝尔跨过门槛,脚下柔软、稠密。四面墙上,有三面上头有高高的窗户,对着巷子里的其他房屋。这个房间温暖而明亮,地板上铺了一层松针,地上摆着陶锅,小的不过巴掌点大,大的能把贝尔装进去。屋子中间有张餐桌,上面摆满了五彩缤纷的瓶子、滴管、细长的玻璃搅拌器、石研钵,还有杵。几个盛着棕色干枝子的瓶子倒挂在一个小电线架上,罐子里装了满满的粉末。威利从墙角拉来一张折叠凳,在一张木头长凳旁边把它打开。贝尔没有动。

“我猜你站了这么久,还一直张着嘴巴,肯定累了吧?”

长长的绿藤从天花板上的花架上垂吊下来,乍一看是这个房间挂的绿色窗帘。贝尔差点要感觉会有蜂鸟落到锅上,在她面前飞旋了。

“现在的人这烦那烦的,都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能够让他们心灵平静的地方可去。我也不认为你拥有那样的地方。”

“没有,女士。我没有。”贝尔回答。

“我知道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松针的味道。”

贝尔点头,然后在折叠椅上坐下来。威利又问了一次她咳嗽了多长时间,是不是在夜里更加严重,是不是会流汗,还问她睡眠怎么样。她问贝尔自打病了以后是不是梦境也发生了变化,在生病以前她的梦是怎样的。贝尔有没有梦到过血,威利问,梦里有没有穿越过干涸的河床。威利听着贝尔回答的时候,手来回在瓶瓶罐罐间移动。她拿了几个放在她面前,然后问了个问题。根据贝尔的回答,她会把一些东西倒进搅拌碗里,或是把瓶子挪走,又换上另一个瓶子。

“那是什么?”贝尔指着一个瓶子里绿色的皮壳问。

“螳螂。别担心,你不用吃这些。”

“用来做什么的?”

“很多东西。可以得到一个你想得到的男人,但又不希望长久跟他在一起;也可以摆脱一个不肯离开你的人。大多数时候这是用来表演的,人们来到这里总喜欢看点奇怪的东西。”

威利把搅拌碗里的东西都搅碎成粉状,又倒进去一瓶透明的液体,然后弄成了糖浆。

“那是什么?”贝尔问。

“水。”

威利用漏斗把它装进一个棕色的玻璃瓶。

“喝这个的时候要注意先吃点东西,不要空腹。别喝牛奶啊奶酪啊,反正不能是凉的,可以适当吃点水果。一定要吃些热的,最好是辣的。”

她把瓶子递给贝尔,“这东西将是你喝过的最难喝的了,一杯热水冲两勺。屏住呼吸,每天喝三杯。要是你身边经常有男人或谁在,你要告诉他们你得了肺结核。”

“我没有——”

贝尔还没有说完威利已经从桌边站起来,走出了房间。贝尔跟在威利身后,不停眨着眼睛重新适应走廊的灰暗。

“你们弄好了?”她们走进厨房的时候艾弗琳问。

“基本上好了,我估计。”威利回答。她转身对贝尔说,“骄傲使很多人倒下了。这些日子你必须学会转身去面对任何你在逃避的东西。”

艾弗琳在威利手里塞了些钱,但这老妇人不肯收。然后她们出了门,开车驶出了人群。艾弗琳送完贝尔以后,贝尔在她楼前的台阶上坐了很久,然后把威利给她的瓶子扔了。楼上的房间里,沃尔特在听广播,声音大得让贝尔的牙齿都震起来。她走到卧室,然后在床上躺下,耳朵里听着斯蒂维·旺达的男高音。她睡着了,后来在黑暗与寂静中醒来。贝尔再也没有回到贝尔摩尔工作。

多菲大街另一头的屋顶上空出现了紫色橙色的云彩,贝尔的饥饿感已过去,下午她使劲儿尝试着从床上起来,现在胳膊还在因为肌肉的一松一弛而僵硬着。她喝不到她的汤了,她太虚弱,根本站不起来。又一个夜晚要来了,她会继续咳嗽,然后梦见她的飞蛾,也许第二天她能醒来,也许,醒不来了。她实在太累了,已经懒得到洗手间去把床边的水壶灌满了。

沃尔特,你这个懦夫,贝尔心想。你这个骗子。你看看你在吵什么,又是踢墙,又是大叫,你说不会再照顾我,像郊区里的某些白人妇女一样。“这不是《交给他妈的海狸吧》。”你说,“你要是不去找另一份工作,我会很惨的,我要一个人负责这么多开支,而你整天光躺在床上。”哦,这是一出多么精彩的画面。他会打翻椅子,把她打倒在地,然后举起他的拳头,好像要把这一拳揍在她的下巴上。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他不想承认他担心染上她的肺结核,或是已经染上了。这不说明什么吗——被诅咒了的沃尔特毕竟还是有自我保护的本能的。

贝尔曾幻想她和沃尔特会在一起浪漫地死去,堕落地、肮脏地死去。她相信他是空虚的、吝啬的,他完全忽视自己以及别人的感受。可到头来,原来沃尔特根本就不是无所畏惧的。假如野性鲁莽的沃尔特都不是无所畏惧的,那么没有人是了。也许没有一个人能够在死亡面前被动,即使贝尔也不能。确实,她选择了卧床不起,但那跟冷漠不同——那是自杀。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想要去死,她想有人能陪她一起死,她认为沃尔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为从她遇见他的那天起,他身上所有人性的地方都已被杀死了。你这骗子,她心想。上次他与她大吵了一架后摔门而去,第二天,他就带着朋友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他们拿走了所有东西,除了这张床。贝尔不知道他这是同情她而留下的,还是他那地方根本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