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贝尔的报复(第3/10页)

一天晚上,贝尔出来走到贝尔摩尔后面,她的咳嗽又犯了,正巧艾弗琳出来透透气。“这点小病吃点甲氧苯氧基丙二醇就可以了。”她说。

贝尔现在还有一些止咳糖浆,这东西对她的咳嗽没什么疗效,不过能帮助她睡眠。药瓶滚到床底下去了。我的天,有什么东西是没在那底下的吗?吃剩的花生黄油三明治、拳头大小的灰兔子、死蟑螂……人们会发现她的尸体下面是张脏床单,床底下一堆垃圾。她应该在一张白净的床单上死去,肚子里还要有汤。再推一把她就可以站起来了,没什么比这更容易的事了。她使劲吸一口气,结果又是一阵咳嗽。她的眼里涌上泪水,她忘记了她不可以再做深呼吸,那些不安分的飞蛾会打倒她。她望着窗外,试着平息自己的呼吸。她像是看见了艾弗琳的车停在街角的十字路口,艾弗琳来救她啦,像圣伯纳德一样来救她了。哈!仿佛贝尔被困在山上,等待着有人来拯救她。她没有被困,她做了一个决定,贝尔冲楼下的那辆车挥手。

在初夏的一天下午,沃尔特离开的几个月前,艾弗琳带贝尔去见她的一个朋友,她有能治咳嗽的东西。她们驱车行驶在十九大道上,后来到了摩尔斯。贝尔看见窗外几个三五成群的男人站在人行道上。他们盯着艾弗琳的车慢慢前行,尖锐的眼睛犹如一群狮子在追逐一只羚羊。一个年轻人走到车子前,艾弗琳一踩刹车,他就把手放在引擎盖上,弯下身子往车里瞄。贝尔喘着气。他看见里面是两个女人,于是又漫不经心地走回路边。

艾弗琳说她的朋友住在这个街区尽头,她们来到一个死胡同。贝尔凝视着艾弗琳,她发现自己还从来没有在大白天见过艾弗琳。贝尔摩尔里面永远是昏昏暗暗的,不透明的玻璃窗使得它里面即使在白天也暗淡无光。艾弗琳一看就是贝尔摩尔出来的人——烟抽得太多,没有足够的日照——不过她的颧骨很高,头发扎成一束很短的非洲式发型,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穿了一件男性宽领衬衫,修身的喇叭裤,打着双结的绑带鞋。贝尔喜欢艾弗琳这样绑起来,因为这样她不会失去平衡而摔倒。她只感觉艾弗琳是如此步伐矫健,还有她开车的方式,是那么从容自信,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车座顶上。贝尔靠在车座上,她的头碰着艾弗琳的前臂,艾弗琳换了个姿势,现在她的手指碰着贝尔的肩膀。

在这条街区的尽头,人群的踪迹已消失。在最后这栋房子前,连一个闲逛的人都没有,仿佛这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人们前进。台阶和人行道都被打扫得很干净,门口两边各摆着一个花盆。她们爬上楼梯,艾弗琳轻轻地敲门。一个老妇人应了门。

“这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朋友。”艾弗琳说。

“下午好,女士。”贝尔说。

贝尔知道自己露出真实的声音了,艾弗琳看着她。在酒吧里,贝尔说话通常会降半个八度,嗓音故意发得粗。她告诉自己,她的声音会让同事与客户们跟她聊天的时候感到更舒服,她故意换了腔调说话,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在他们中间像个游客一样,也因为她认为自己比他们更加优秀,她想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假装出来的声音让她感觉自己非常慷慨——就像一个女王走下她的王位去亲吻一个贫困妇女的脸颊。现在她尴尬了,艾弗琳知道她说谎了。

这老妇人的房间里很凉,比较昏暗,有股馅饼皮和土壤的味道。艾弗琳和贝尔跟着她穿过走廊,来到屋子后头的厨房里。

“哦,女士,这里真不错!”贝尔说,她看着黄油色的墙壁,蕾丝的窗帘,还有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仿佛太阳是从罐子里倒出的柠檬汁一般。桌子旁边放好了三个人的饭,在一壶冰茶旁边有张馅饼。

“人们以为我这里是个山洞呢,因为我把前屋弄得很凉。”她说,然后发出了低低的一声笑,那声音仿佛是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她在抽屉里翻找什么东西。

她一定有一百岁了,贝尔心想。她的皮肤是深棕色的,一头白发,剪到快贴着头皮了。

她斜着眼看看贝尔。

“这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她问艾弗琳,“你叫什么名字,姑娘?”

“贝尔,女士。”

“贝尔。”

“是的,女士。”

“你们家是哪家?”

“我姓谢泼德。”

“我就知道!我从来没把人认错过。你是海蒂的孩子,从韦恩大街来的。”她说。

她又看看贝尔,打量着贝尔的衣服、鞋子、头发。她久久地盯着贝尔的眼睛,弄得贝尔不舒服。

“你现在在干什么,姑娘?”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女士。”贝尔回答。

“首先,我的名字是威利,我受不了别人叫我女士。第二,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跟艾弗琳在那个白痴酒吧里工作?”

“是的,女士。威利。”

“你上一次见你的妈妈是什么时候?”

“我不……”

“我打赌肯定有一分钟了。”

威利把她的身世暴露出来了,贝尔很感激艾弗琳大度地只盯着她的馅饼盘子看。假如是沃尔特,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把桌子掀了,有可能,然后对这老女人骂脏话。贝尔从她的椅子上站起来。

“谢谢你,女士,谢谢你这么热情招待,不过我想我得走了。”她说。

“啊,坐下,姑娘!”

贝尔感觉胸膛里又有什么在拉扯她,她使劲地咳了一阵。艾弗琳站起来,给贝尔拍拍背。

“你最好坐下,姑娘。”威利又说一遍。

咳嗽发作让贝尔没了力气,她已经没有劲儿离开了。威利的厨房让贝尔思念她的妈妈,尽管韦恩大街的那个厨房色彩乏味,海蒂把它弄得像个战场,那个地方从来就不适合坐在阳光里喝喝柠檬汁。这不是母亲的错,但贝尔还是很生气——她总能在海蒂身上找到让她责怪的事情。威利推过来一杯茶。

“你这么咳嗽了多长时间了?”

“哦,总是好了又犯。”贝尔回答。

“听起来像是经常犯。”威利说,“贝尔摩尔不适合得了肺结核的人生活。”

“我没有得肺结核!现在人们都不会得那个病了,只不过是咳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