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3/3页)

驶上蒂布镇的高地,倏地看见迎面驰来几个骑马人,嘴噙雪茄,放声笑着,从车前一掠而过。爱玛觉着其中有一个是子爵;她转过头去,只见远处人影颠动,随奔驰的快慢时起时伏。

又行了四分之一法里,后鞧断了,只得停车用绳子接好。

事毕之后,夏尔检查一遍鞍辔,却见地上有样东西,撂在马蹄中间;捡起一看是个绿缎面的雪茄匣,中间绣着纹徽,就像四轮大马车的车门一样。

“里面还有两支雪茄哩,”他说;“今儿吃过晚饭就好抽了。”

“怎么,你还抽雪茄?”她问道。

“偶尔,碰得巧就抽。”

他把烟匣揣进衣袋,往矮小的辕马挥了一鞭。

回到家,晚饭还没准备。夫人发了脾气。娜丝塔齐居然顶嘴。

“滚!”爱玛说。“真是岂有此理,你给我滚出去。”

晚餐是洋葱汤和一块酸模叶牛肉。夏尔坐在爱玛对面,兴冲冲地搓着手说:“回到家里可真好!”

听得见娜丝塔齐在哭。他有点儿喜欢这可怜的姑娘。当初他鳏居无聊,多亏她陪他消磨了一个个黄昏。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也是他在当地最早认识的熟人。

“你当真要辞退她?”他终于开口问道。

“没错。谁来拦我不成?”她答道。

饭后他俩到厨房烤火,让女仆去整理卧室。夏尔开始抽雪茄。他撅起嘴唇,不住地啐烟丝,吐一口烟,往后缩下脖子。

“你会折腾出毛病来的,”她鄙夷地说。

他搁下雪茄,跑到水泵前,灌下一杯冷水。爱玛抓过雪茄匣,一把扔进橱里。

第二天日子可真长。她在小园子里散步,沿那几条小径来来回回,在花坛前站定,在果树前驻足,在神甫像前伫立,审视着这些往日那么熟稔的东西,心里不胜惊讶。舞会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谁,竟会使前天早晨和今天晚上相隔如此遥远?沃比萨尔之行,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一个窟窿,犹如暴风雨一夜之间在崇山峻岭劈出了长长的罅隙。但她还是忍了:她把那身盛装,连同鞋底被舞厅地板蜡染黄的缎鞋,小心翼翼珍藏在衣柜里。她的心宛如这缎鞋:一旦擦着华贵而过,便留下了无从拭去的痕迹。

回忆那次舞会,成了爱玛的必修功课。每逢星期三,她醒来便想:“哦!一星期前——两星期前——三星期前,我还在那儿来着!”渐渐的,容貌在记忆中模糊了;四组舞的情景淡忘了;号服,府邸,不再那么清晰可见了;细节已不复可辨,怅惘却留在了心间。

【注释】

(1)当时外省习俗,女客把手套放在酒杯里表示在宴会上不喝酒。

(2)路易十六的重臣,出身显赫世家。

(3)德·阿托瓦伯爵(1757—1836),路易十六的弟弟。1824年登上王位后,称查理十世。

(4)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神圣罗马帝国弗兰茨一世的公主、法国路易十六的王后。1793年与路易十六一起被送上断头台。

(5)裹头帕在19世纪20年代曾是一种时髦。到了福楼拜写作本书的年代,女人裹头帕已是一种怀旧情绪的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