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三章(第3/3页)

“小心别吵醒她!”包法利轻声说。

“不光人类有这种异常现象,”药剂师接着往下说,“就连动物也有类似情形。这不,您想必也知道 nepeta cataria(3),就是俗称的猫儿草,有刺激猫科动物性欲的奇特效果;另外,不妨再举个我可以保证确凿无疑的例子,布里杜(我的一位老同学,现在的寓所在马尔帕吕街(4))有一条狗,只要给它闻一下鼻烟盒,就会浑身抽搐。他甚至经常带朋友上他在纪尧姆森林(5)的小屋去做试验。一样普普通通的引嚏剂,竟然会对一种四足动物的感官产生如此强烈的刺激,这叫人怎么想得到呢?真是不可思议,对不对?”

“对,”夏尔说,他并没在听。

“这就向我们证明了,”那一位满脸宽容而满足的神情,笑盈盈地接着说,“神经系统的异常情形是不胜枚举的。至于夫人的情形,坦率地说,我一直觉得她是典型的神经质气质。所以,老弟,我建议您,凡是那种打着治病的幌子,实际上作践身子的所谓药方,一概不要采用。对,这些毫无用处的药千万别用!注意饮食,这最要紧!加点镇静剂、缓和剂和糖浆。还有,您不觉着也许得让她活泛活泛脑筋吗?”

“用什么东西?怎么个弄法?”包法利说。

“啊!这是个问题!这正是问题所在: That is the question(6)!我最近刚在报上看到这么一句。”

可这时爱玛醒来,大声嚷道:

“信呢?信呢?”

大家以为她在说胡话;到午夜她真的说起胡话来了:诊断是脑炎。

一连四十三天,夏尔不离她的左右。他撇下了所有的病人;他不睡觉,不停地给她诊脉,敷芥子泥,做冷敷。他差絮斯丹老远跑到新堡去找冰块;冰在半路上融化了;他差他再去。他请卡尼韦先生来会诊,还从鲁昂把当年的老师拉里维埃尔大夫也请了来;他沮丧极了。最让他害怕的,是爱玛的虚弱;因为她不说话,也不听人说话,甚至似乎不觉得痛苦,——仿佛她的肉体和灵魂一齐从烦躁中解脱出来,得到了安息。

到十月中旬,她可以垫着枕头坐起来了。夏尔看着她吃第一片涂了果酱的面包,不由得哭了。元气恢复了;她每天下午起来几个小时,有一天她觉得好多了,他就试着扶住她在花园里走一圈。小径的细沙上遮着枯叶;她穿着拖鞋,一步一步冉冉往前走,肩膀靠在夏尔身上,不住地微笑着。

他俩就这样一直走到花园尽头,来到露台边上。她慢慢挺直身子,举手遮亮望去:她望得很远,很远很远;可是天际只有大片大片烧荒的火堆,烟雾弥漫在冈峦上方。

“你会累着的,亲爱的,”包法利说。

说着,轻轻推她到凉棚下去:

“坐这凳上:你会舒服些。”

“哦!不,别坐那儿,别坐那儿!”她声音虚弱地说。

她觉得一阵晕眩,到傍晚,又犯病了,而且这回确实病情很不稳定,症状也更复杂。先是心口不舒服,接下去胸口、头里、胳膊腿都不舒服;然后是呕吐,夏尔当时就觉着这是一种癌症的初期症状。

这可怜的年轻人,他不光要为这揪心,还得为钱操心呢!

【注释】

(1)法国东北部马恩省的省会。当地产的饼干很有名。

(2)热带美洲产大戟科乔木,果实和茎叶都有毒。相传其荫影亦会致毒。

(3)荆芥的学名。

(4)鲁昂市中心的一条街道。

(5)位于鲁昂市郊的森林,当时为度假胜地,现已辟为公园。

(6)英文:这是个问题。语出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场的名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不过从下文可知,奥梅先生并不曾读过这部名剧或看过它的演出,而仅仅是从报上看来这么句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