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四章(第3/3页)

“教会干吗把演戏的逐出教门?”药剂师说道,“就因为当初他们经常在宗教祭礼上抛头露面。他们粉墨登场,在唱诗班中间扮演称为神迹剧的闹剧,礼法常在剧中受到亵渎。”

教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长叹,药房老板就又往下说了:“这就跟圣经里一个样;那里面有……你们知道……好些细节……挺有趣的,有些地方……确实……够轻佻的!”

瞧见布尼齐安先生满脸愠色做了个动作,他连忙说:“啊!敢情您也同意这不是本适合年轻人看的书呐,我可不许阿达莉……”

“可劝人读圣经的,”那一位忍不住大声嚷道,“并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新教徒呀!”

“这不管,”奥梅说,“我感到吃惊的是,时至今日,在这么个太平盛世,居然还有人执意禁止这样一种精神娱乐,而它恰恰是全无害处的,劝人向善的,有时甚至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您说是吗,大夫?”

“可不是,”医生没精打采地回答说,或许呢,他同意这种看法,但不想得罪任何人,或许呢,他压根儿就没有看法。

谈话似乎到此结束了,可药房老板觉得不妨再最后戳一枪。

“有些教士换上在家人打扮,就去看舞女蹦蹦跳跳,他们呀,我都认得。”

“您得了吧!”本堂神甫说。

“嘿!我都认得!”

说着,他又拖长声腔重说一遍:

“我——都——认得。”

“好吧!他们是不对,”布尼齐安息事宁人地说。

“就是嘛,他们干的好事还多着呢!”药剂师嚷道。

“先生!……”教士说这两个字时,目露凶光,药剂师一时竟给镇住了。

“我只不过是说,”他的语气放缓和了些,“宽容是引导人们信教最可靠的办法。”

“没错!没错!”好好先生随声附和,重新落座。

可是他只待了两分钟就走了。等他出了门奥梅先生就对医生说:“这就叫舌战!您也看见了,我总算把他给治服喽!……得,听我的话,陪夫人去看看戏,就算是您一辈子也惹黑乌鸦发一次火吧!我要不是店里的事儿脱不了身,一准陪你们一起去。快别磨蹭了!拉加尔迪只演一场;他说定了要去英国,报酬可观得很哪。他是个精明的家伙,这可是人家说得有板有眼的!他富得在钱堆里打滚!随身就带着三个情妇、一个厨师!这些大艺术家全都一个样,花起钱来挥霍无度;他们非得过一种放荡的生活,才能激发一下创作的激情。到头来他们往往死在济贫院里,就因为年轻那会儿想不着要节俭过日子。好了,祝你们胃口好;明儿见!”

去看场戏的念头,迅即在包法利的头脑里生了根;他很快就把这想法告诉了妻子,她先是拒绝了,理由是太累,太烦,太花钱;可是,夏尔这回却一反常态,非但不肯让步,而且坚持认为这样出去散散心,对她肯定有好处。在他看来,这事全无问题;母亲前不久给他们寄来三百法郎,这笔钱他原先并没打在预算里,眼前非还不可的债务微不足道,而欠勒侯先生的债务离到期还远,这会儿根本不用去想。况且,夏尔心想她那么说正是一种体贴的表现,就更执意要去了;临了,她实在拗不过他,终于松了口。于是,第二天八点钟他俩就坐上了燕子驿车。

药剂师虽说在永镇没什么打紧的事,可他总觉得自己是分身乏术,实在跑不开,眼看他俩动身,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好了,一路平安!”他对他俩说道,“你们真是一对幸运儿!”

随即,他对着蓝绸裙上滚了四道荷叶边的爱玛说:“我看您就像爱神一样漂亮!您会在鲁昂大获成功的。”

驿车驶抵博伏瓦齐纳广场上的红十字旅店。说是旅店,其实就是外省每个市郊都有的那种客栈,马厩大,客房小,院子中央停着旅行供货商溅了泥浆的轻便马车,只见一只只母鸡钻在车底下啄食燕麦;——房子有了年头,阳台的木栏杆早已蛀空,在冬夜的寒风中嘎吱作响,可屋子里照样到处是人群,到处是声音,到处是粗粝的饭食,黑黢黢的桌子上黏糊糊的粘满掺烧酒的咖啡,厚厚的玻璃窗让苍蝇弄得黄黄的,潮唧唧的餐巾溅满劣质红酒的斑渍;这等客栈,好比农家雇工学城里人穿着,总脱不了一股子乡土气,朝街的这边是咖啡座,沿田野的那边却是畦菜园。夏尔急不可待地赶去买票。他弄不清幕侧包厢和顶层楼座,池座和楼厅包厢之间的区别,请教了一遍,还是不得要领,票房让他去问经理,然后回客栈,去戏院,来回往返横贯全城,奔波于剧院与林荫大道之间。

夫人采购了帽子、手套和花束。先生悬着心生怕错过开场;两人连汤也没来得及喝,就急匆匆赶去剧场,不料还没开门。

【注释】

(1)德·梅斯特尔(1753—1821),法国作家,外交家,以反对信仰自由、维护保守传统态度坚决著称。

(2)这一天是耶稣受难日,按教规应该守斋。

(3)拉丁文,笑声起,风俗易。17世纪诗人桑特尔为喜剧题写的一句铭言,后来莫里哀在他的剧本中引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