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3月11日的夜晚,有点春寒料峭,这个平淡的无法平淡的晚上,让我到另一个世界都不能忘记的晚上,开始演绎复杂的无法复杂的情感故事。

“你好!这是县医院的李涵穹。这位是南门小学的老师刘亦菲。”王楠介绍说。在安丘城关镇卫生院中医针灸室,王楠的办公室,我见到了以后结合在一起的她。“你们先自己聊吧,我还有事先出去趟。”

她坐在沙发上,我坐在椅子上。拘谨的彼此没有话说。

我抬眼看了看她,这是我正式见面的第一个女人。个头中等,宽宽的肩膀,宽宽的脸盘,宽宽的嘴巴,高高的额骨,大大的眼睛,如果是一个男的,肯定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有点发白,细腻中带着粗糙,有点苍老。肩上披着一块编织而成的柔软漂亮的淡雅印花披肩。

那个人看了看我。瘦瘦的棱角分明的略长的脸盘,带着镇定与刚毅、精明与机灵,大大的眼睛神采飞扬,衣服虽破但很整洁,裤子一角卷起像冬天里躲在灶旁取暖被炉火烘烤带着点焦黄色的卷毛狗。

“喝水吗?”我站起来给她倒水。“谢谢!”她莞尔一笑。

“你在学校里教什么课啊?”我倒水给她,打破了尴尬。

“我教数学、音乐、劳动课。你呢?王楠说你在医院,干什么工作?”她问。“我是去年从山东医科大学卫生管理专业毕业的,在医务科干医院管理。你是哪里毕业的?”就像开闸的渠水,我们打开了话题。

“我是安丘师范学校历史专业的。”她说。

“历史专业的教数学啊?你哪一年毕业的?”我问。“去年毕业的。”她说。

“师范学校怎么才去年毕业呢?”我禁不住问。我知道那是一所初中中专学校。

“我原来是代课老师。小学五年级毕业后就去当了代课老师,国家规定到了一定工龄后可以报考师范学校,我就在1989年考了安丘师范。”她款款地回答。

夜风微冷,大街上烧烤店仍然红火,影院正在火暴地播放着《秋菊打官司》,我送她回学校后,在大街上独自走着,一阵凉风灌来,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耸了耸肩膀,头有点晕,稍微清醒了点。她给我什么感觉呢?没有什么太好的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太好的感觉,倒是感觉还能在一起交流沟通。

单位正在忙着迎接“二级甲等”医院分级管理评审,我白天黑夜加班整理准备各种资料。半月后,我给她打电话请她到“午夜玫瑰”吃饭。幽暗的灯光下,一个青年身穿像是用剪刀有意剪了许多破口的褪了色的牛仔裤,上下左右起劲地摇晃着用萨克斯管吹着悠扬凄美的《回家》。我要了一瓶“张裕”葡萄酒,倒满高脚杯,优雅地翘着小指,轻轻地端起来,示意她也举杯,透过酽酽的淡红色的高脚杯,我模糊地看着第二次见面的这个人,轻轻地抿入一小口酒。她对我的举止显然有点局促,端起的杯子有点晃,微微倾斜,流出来滴到了大方的桌布上,我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巾,叠好,帮她擦拭,她脸色绯红,显得有些慌乱。

那一夜,我们聊了一个年龄的话题。

“我是1968年出生,属猴的。你呢?”我问。

“我……”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停顿了老一会儿,“我是1967年出生的,但考师范时为了增加工龄,我把身份证年龄改成了1962年。”说着,她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给我看,我一看,果真是1962年出生,既然她那样说了,我也没多想。没想到,多年后,年龄这不解之谜竟成了我致命的打击之一。

同时,我也知道了她家庭的基本情况,三个弟弟,老大在北京当武警,老二高中毕业在村里当代课老师,老三在潍坊卫校上中专。同时,我也把我的家庭情况告诉了她。

“我母亲当时前夫得肝炎死了,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实在无法生存,才改嫁给我父亲。然后有了我和弟弟。”我幽幽地说。

“那你母亲也真不容易啊。哎,对了,过两天我要回趟家,你和我一起回家见见我父母吧?我们谈一顿子,父母真要不同意,总是不好。”她说。

她父亲是那种典型的农民代表,古铜色的脸,早衰的身体,多年的劳累弯着腰,有气管炎也没耽误猛烈抽烟。我把当时济宁产的一种“心”酒放到地上,没等坐下就被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一阵恶心。我从小对烟就过敏,烟味大了甚至都拉肚子。

“你能不能少吃点(烟)?你看把人家呛得。”她母亲说。“好!好!不吃了。”她父亲说。

昏暗的灯光下,我坐在炕沿上。她母亲为了看清我,拖了个凳子,和我坐在对面,像审犯人一样看着我,聊着些再寻常不过的鸡毛蒜皮。

“小李,我父母对你印象还行,找时间咱们去你家看看你父母。”她说。

“好,那就清明节吧。正好我们老家山上花都开了,我们上山去玩。”我提议。“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清明节如烟如梦,家家户户喜气洋洋踏青插柳。小孩子的柳笛吹彻着清新的大街,许多调皮的孩子到降媚山上采一种叫“马虎爪”的酸酸的肉层很厚的野花,回到家吊在天棚上,能存活一个多月,并且开出淡雅的白色的小花。

我和她骑自行车在满村人像观赏耍猴一样回到了故乡。老父亲看着我平生领回家的第一个女人,异常激动,里里外外,手忙脚乱。

“你看你,你怎么摘的韭菜,还带着草,你能不能摘干净点?”母亲对着在地上杀鸡的父亲说。

“我正摘着,你又让我杀鸡,我能摘干净吗?”父亲反驳说。

“你快杀,杀完了去小卖铺拿瓶子香槟,家里净些白酒,人家怎么喝?”母亲边摘着韭菜边吩咐父亲。

“知道了。他们俩上山回来还早,你着啥急?”父亲慢腾腾地用刀割开鸡胃,仔细地清洗着里面的沙子。他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这种颐指气使的方式。

桃花几度夕阳红,又是一年春风绿。我和她漫步徜徉在妩媚多情烂漫的降媚山上,天性活泼的我手持老式“凤凰”牌机械相机,不断调节光圈、焦距、速度,从不同角度给她照相,她有些拘谨的连个姿势都摆起来不自然。只可惜,她宽肩粗腰,不苗条,出不来效果。我心里暗道。

“你站在那里别动,我和你一起照一张。”我把相机放到一个山坡上,摆好,定好时间,调到自拍,迅速跑到她身边。没等她明白过来,我已跑到她身边,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降嵋山的春天和春天里的我和她。山上的各色野花已经开放,桃树大多未开,正含着羞答答的花骨朵,只有山谷向阳的那几棵像是春天的使者傲然宣布着春天的到来。苦菜、迎春、婆婆丁、野茄子、野棉花柴[1]各自施展靓丽打扮得漂漂亮亮,槐树、杨树、椿树、松树、柳树也绽开黄黄的嫩叶,梨树高雅清洁如梧桐孤鸿寒枝拣尽,杏树媚态百生春心荡漾,风吹树摆,吹落万红无数,飘飘洒洒,似新娘花瓣落雨;山坡上沙土地里那种叫“咬咬狗”的土色小虫子,不停地向沙里扒着自己的圆形的小窝,越向里扒外面的沙子越向里落,慢慢地把自己身子藏住;一条土黄色的大蛇盘成一团,懒洋洋地沐浴着太阳,一切都以降媚山主人的姿态热情奔放地迎接着这两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