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8页)

我们像孩童时低身用手拔着松散的沙土里的苦菜,一会儿就一大把。“我们回去吧,这么多苦菜,蘸点甜酱,足够美餐一顿。”我提议道。

“叔,你看怎么样?”吃饭后,趁着她出去,我偷偷地问父亲。

“行啊,你看她,说话很大方,大眼睛,四方脸,不难看,还是个正式户口,吃公家饭的,饭碗有保证。再说他家穷我们也穷,正好门当户对。”父亲说。

风乍起时,竟能吹皱一池春水。回忆过去,对她的感觉竟波澜不惊。苏子感叹“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情”,多年后回首才发现,和她并没有谈恋爱,而是在完成一项使命,一种到了年龄应该完成的使命,就像苦菜到了春天就要开花,你不想开,春天非要让你开,一种为了父亲能见到自己儿子结婚的使命。此时,父亲的胃癌像一块石头压在我胸口,憋得喘不上气来,我真搞不清他还能活几年。父亲为这个大家庭辛苦劳累了一辈子,把一个个抚养成人,结婚生子,而看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结婚,那是一种什么心情?我突然想到了徐世水的悲剧,那是一种畸形的对父母的孝顺,结果导致那样一场悲剧,留下一个孩子自己怎么成长?我为什么无意中不自觉地又走向了和徐世水同样的路,同样造成了一种与徐世水不同但结局都是悲剧的结果。

或者子灵老爷爷骨子里的东西在我身上流淌着,或者仕昌大爷的梦想和追求让我满怀壮烈,不甘于现状,或者我就是一匹雨中驰骋的奔马,只有奔跑才能获得一种心灵的快感;像一只雨中孤雁,折翅断戟伤痕累累仍艰难飞行。当我遇见她并和她平淡地再平淡不过正常交往的时候,我所在的卫生局的业务科有一个考上了山东医科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这事情让我沉寂湮灭刚刚两年的火花突然如地下的岩浆迸发出来,让我去圆那个大学里未圆的梦。当时,我要报考上海医科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但诸多原因最后没考成,最终带着遗憾离开了校园。

“小李,听说卫生局的宋春磊考上研究生了,厉害!咱们医院的外科主任周祥德参加医疗队支援坦桑尼亚,英语那么好,考了两次都没考上。你也快准备考吧。年纪轻轻的在个县医院有什么混头。”我的业务科主任孟德云说。

“宋春磊考上研究生?”我真不敢相信,既然他能考上,我肯定也没问题。两年前的梦想使一颗浮躁的心不再沉寂。我的必修课是医学英语,为了考研,我除了学好那些无聊枯燥没有任何规律的医学单词外,还走马灯一样在几个教室来回串,利用业余时间自修大学英语。想一想自己付出的代价,没有风花雪月,没有闲情逸致,只有寂寞孤独,只有书中求玉,还遭受同学们书呆子的冷眼讥讽。大学奋斗几年没有找到一份好工作,我都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然而,孤鸿既然决定了向前飞,它宁愿寂寞沙洲冷也不会像麻雀那样随便栖息。我下决心告别一切应酬,准备下一个目标的冲刺。

1994年5月1日,我正式捧起了英语、政治、卫生统计、流行病、社会医学、基础医学、临床医学等专业书,从中品味着一种寂寞,一种孤独,一种清苦,一种枯燥。

“我准备报考研究生了,你意见如何?”一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她来了。白天上班忙,除了日常的医院管理,还要处理医疗纠纷,折腾得焦头烂额,只好利用晚上的时间。为了更好地利用晚上时间,我主动顶替别人的行政值班,反正晚上值班没有多少事情,倒是为我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学习机会。值班室下面就是停尸房,经常半夜三更鬼哭狼嚎,狐鸣狗叫,却没有耽误我焚香捧书,作一叶之偏舟,沧海之一粟,于心驰神往之间,游离于现实之外。暂且忘却司马感叹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人世喧闹,于闹中取静,向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孤寂追求歪歪斜斜地奔跑着。

“你考吧。我支持你!”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沉思了老长一会儿。这一点,我真是自叹不如,她比我沉稳成熟老练,我则浪漫多情浮躁。

自此,除了上班,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看书,甚至占用上班的时间。她则经常来值班室看我,我静静地看着书,她静静地打着毛衣陪伴我,随着幽幽书香,暂且抛开庸俗尘世的琐碎人生,悠悠于南山东篱之下,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梧桐细雨空阶,点点滴滴,憔悴愁苦,风鬟雾鬓。渔村水驿,夜如岁、焚香独自语……

父亲的身体日渐见好,各种体力活亦如以前。按照田医生的建议,最好一年进行一次体检,看身体变化情况。

“叔,我准备和你去趟潍坊,检查检查身体康复情况。”农历七月十五日,我和她回家看父母说:“娘,我去南园摘个冬瓜,咱们和小刘一起包水饺吃。”每年的这一天,我养成了一种冬瓜水饺情节。那宽宽的青青的叶子下长长的藤上,结着大大的长长的滚圆形的冬瓜,上面挂着毛茸茸的白霜,切皮去瓤,味道特别清爽纯正。

“不用检查了,花那个钱干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父亲说。

“你懂啥?总要检查一下恢复情况。下周一我们一起去吧,小刘也去,正好去看看我表哥。”我说。

“没事,恢复很好!不用担心!你看这钡透报告单,胃充盈也很好。”田医生看着红光满面散发着振奋精神的父亲说。

中午,表哥招待我们三人。表哥表嫂是第一次见她,格外客气热情。正在吃饭,表哥的对讲机响了。

“喂,是哪位?是老刘啊。你好!你好!吃饭?今天中午不行啊,我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我舅来了,我要陪他,咱们改天吧。放心!你要的那批石油我明天就给你开调拨单。哎呀,你客气啥!行!行!我找家人去传达室拿。”表哥放下电话,告诉他的大女儿,“玲玲,你和你表叔去传达室拿点东西,你那个伯伯放那的。”

“来,小刘,吃,多吃,吃这大虾!涵穹可是个上进的人,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肯定草(差)不了。”表嫂亲热地为她夹菜。

“来,小刘,我敬你!你喝橘子汁。”表哥端起“五粮液”。表哥此时是潍坊石油公司业务科科长,官不大,但权力很大,很实惠。

“来,舅,我敬你!你这操心大半辈子,眼看涵穹的婚姻大事就要解决了。”表哥端起酒杯敬父亲。

吃完饭,她在客厅看电视。

“涵穹,你过来趟。”表嫂一改刚才的客气。表嫂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表哥老张家是老大。表哥是出名的怕婆子,但怕的有道理,家里人多,二姑夫去世的早,大表兄生性慈忍软弱,自己是老大,把自己的几个兄弟当儿子,甚是溺爱。表嫂如同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性格豪爽,处理事情风风火火,精明干练,热心快肠,雷厉风行。表哥家里人口多,事情杂,就连宪林表爷爷在世的时候,很多棘手的事情处理不了,只要表嫂出面,就能息事宁人。二姑夫抗美援朝冰天雪地得了哮喘,复员后没几年去世了。二姑40多岁拉扯着五个孩子,沐风披雨,几乎没法生存,幸亏她公公宪林表爷爷的帮助,一直劳累到大表哥、二表哥工作结婚。二姑孤寡一人,长夜难眠,在村里王媒婆的撮合下,偷偷地见了一个丧妻多年的老头,那老头也没什么负担,二姑感到也很投机。纸总归包不住火,四邻街舍都知道了,如柳絮满街飞。二表哥知道了,领着弟兄四个到了那老头家里,那老头吓得都尿下了,再也不敢和二姑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