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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京还活着,他已经知道了女儿的降生,这猝然而至的消息使我激动得几乎喊叫起来,又茫然不知该怎样选择,我失去了女儿,毛京会不会责备我?

那时我发疯似的想念我的毛京,恨不得立即与他重逢,哪怕九死十八难,也愿承当!但是蓦然回首,我惊惶地发现了大康堵在厨房门口的阴沉的身影。

大康冷冷地说道:“你哭什么,我为你做了一切,也没见你湿过一回眼睛。”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虚弱极了,已承不住任何一击。我哭着,哭着说对不起大康,我是个不幸的女人。

“女人?女人的堕落,就是从撒谎开始的。”

大康凛冽如冰的目光表明了他已不肯饶恕,给人深深的恐怖。我带着绝望的战栗从他身边走过,我走出厨房走出这沉抑的湿闷,我穿过走廊里的安静和暗淡,穿过客厅里漫出的盛宴将即的喧笑和灯火,大康没有喊我,他在我身后恶狠狠地沉默着。我满目泪水满腔凄凉,这时我吃惊地看到前方不远,一块紫色的天鹅绒门帘飘飘扬扬,上方亮着“太平门”三个红红的大字,而门外的休息厅里正弥散着薄纱一样的阳光,蒙眬中我看见毛京修长的身影,雕塑般面对我默立凝望。我不顾一切地向外走去,烈士陵园的遍地落叶锦绣连绵,金秋时节的林荫路远远长长,透过这万紫千红的小路,我看到天尽头一片摇曳的白桦,白桦林边的餐厅在凄厉的夜雨中忽隐忽现,穿过雨幕我浑身发冷,迫切地扑向那温暖的石头房,不管房门已经破旧斑驳,但那斜出窗外的烟筒,却哈出淡淡的青烟,青烟游移在屋檐下依依恋恋,终被冬日的北风无情卷去。我小心地走进那熟悉的房子,我惊喜地发现屋里的书架依然干净,书架上排满雄文四卷等等等等政治书籍,雪白的墙上,依然挂着彩色的剧照,一个英姿勃勃的大春凝目远方,相片的旁边,依然是亮晶晶的弹簧拉力器,床上的锦缎被子依然如军营般方正整齐。一只猴子,端坐在老式留声机的盖子上,见人进来便上前拉住你的手,孩子一样乖态可掬,不知是留声机里还是遥远的天外,总有人声轻轻吟唱:“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愿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歌声回荡不绝,小路却在雾中隐去。雾笼罩了一切。我眼前只剩下毛家集房东家暴露着椽木秫秸的房顶,和抖动在房顶一角的暗淡的蛛网。我感到了分娩时撕肠裂肺的阵痛,我听到了自己因为孤独而绝望呻吟,我眼前飞快地飘过十八年缠绵不断的苦痛与梦想,我紧紧追随着那老太太和母亲一样颤巍巍的背影,期冀着梦境成真!那老态蹒跚的女人引我辗转逶迤向后台走去,我清晰地听到前面台上,歌声乍落,掌声即起,紧接着一片女孩子欢快的唧喳声自远而近。我看见我的女儿一身淡绿,随一群伴舞的少女翩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