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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东带着昨晚很好的睡眠,站在赛场上,胸腔里是满满的信心。忽然,一阵风,一鼻子樱花的味道,开始不停地打喷嚏。灵楠问:“怎么了?”

“过敏或者是感冒。我离开北京、闻不到空气里的霾脏味儿就这样,特别是开始几天。所以你看我很少离开北京。”

“怎么办?”

“我尽力吧。”

第一道,鱼蓉蝴蝶。设计思想:汤菜;鱼蓉塑成粉白色的蝴蝶,三三两两飞在已经炖得刚好的粉白色的汤上;汤清,口畅;无法扣分。

大东擦了擦汗,“好热的天气。”

大东用小搅拌机打鱼蓉。机器转起来,忽然在一瞬间变得极热,鱼蓉瞬间变性,提前熟了。“灵楠,完蛋了,不知道为什么,机器过热。我叮嘱他们搅拌机要用冰块镇着啊!也是我太紧张了,好久没比赛了,打鱼蓉之前,我该摸摸搅拌机的温度!鱼蓉懈了,没法塑形了,我要输了,我输定了,怎么办?”

“大东,八戒,你别管了,我就是你的猴哥,我来对付妖怪。交给我吧。过去的过去了,你专注下第二道菜。”

第二道菜:拐枣黄焖裙边。

大东拿勺子尝了尝浓汤,没味儿,加盐,再尝,没味儿,再加盐,第三次尝,还是没味儿,第三次加盐。第四次要加盐的时候,大东看了眼灵楠,放下了盐。“第二道菜也败了。我加了三次盐。我的病又犯了。我又不知道咸淡了,这次不是舌头问题,是心理问题,我没信心了,我是个废物了。”

“我知道了。八戒,你看你左边的角落,你过去,坐在那里,其他的,交给我,我是你猴哥。我尽一下我的力气。”

大东坐在世界烹饪大赛赛场角落的地板上,看着周围。鼻子里全是樱花的味道,再吸一下,阳光也进来。在鼻腔里,阳光碰撞花香,脆脆的,噼啪响。

有个大东认识的中国籍评委上洗手间,走过在角落里的大东,说:“大东,您玩啥呢?第一道菜里只有清汤。第二道菜,您做了一盘咸菜。难怪孙横波说您心理素质不好,手艺只能在被窝里耍。孙横波在日本有徒弟,你知道不?搅拌机的温度你摸了吗?这么大的大厨了,这么不小心?”

大东的手机震动,孙横波的短信:“最近是不是又重新晨僵了?真替你高兴。听说你去日本之前,小欢胖和你一起去了趟无锡?无锡好啊,这个时候去,你的脾气自然是要找刚出来的刀鱼。又是大赛,你又做汤菜呢吧?刀鱼细细除掉刺,做鱼蓉是极好的,对吧?还是睡过你的女人最懂你在想什么。对吧?”

大东斜眼看着阳光,忽然听到嘈杂的哭声,哭声里有言语,日文和英文,他听不懂。“灵楠,你在哪里?我听不懂,他们说啥?”

灵楠从阳光里跑过来,和大东一起坐在角落里,竖着耳朵听,一边努力听,一边帮大东翻译:“有人哭了,不止一个人。一个人说你的第一道菜,用如此润白的定窑的葵口大盘盛上来,碗底刻的萱花如此摇曳,单刀勾勒枝干,双刀刻画花瓣,萱草忘忧,厨师想说什么?如此清凉的汤,汤里一点肉都没有,一片菜叶子都没有,喝一口,竟然有雪水、松针、泥土、松茸的味道,长久不散。厨师想说什么?厨师想说,你们看看这来自大宋的瓷器、来自大宋的雪。厨师想说,空。在这一刹那,空给人所有安慰,仿佛荒木经惟在他太太死后,只拍摄天空。然后,这个人就哭了。另一个人说你的第二道菜,这么咸,非常不健康,异常不健康,难道是在提醒我们,《马太福音》里说的,你们是世上的盐?比雪还白,比伤口还狠。他又说,这个盛拐枣黄焖裙边的盘子,竟然是三百年前欧洲麦森厂子的AR标,釉下钴蓝,手工花写,这种审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他也哭了。”

“后来呢?”

“八戒,后来他们说你在传教,说你做了灵魂饭。吃不只是吃,吃的极致不是满足口腹之欲,吃的极致是满足心灵的修行。后来,他们就把两个金奖给你了。但是,问题来了。定窑大盘和AR大盘是我昨天拍卖回来的,还没洗干净,如果明天这些哭了的评委闹肚子,菊花乱开,去医院查出来病原体源自中国大宋和工业革命前的欧洲,会不会告我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