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社会渣滓(第2/4页)

进去才发现,客厅里坐着个女的,不是他老婆,而是他前妻,于小齐的妈妈。她坐在饭桌旁,一手扶着桌面,我一进去她就瞪起眼睛,也不知道是瞪我还是瞪老丁。我很识相当地喊了一声:“阿姨。”

她说:“你就是那个路小路?”

我回头去看老丁,他一脸无辜,假装没发现我在看他。我又不是白痴,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想,今天他妈的撞上鸿门宴了。

我前任师母坐在那里,用一种冷冰冰的目光扫射我,也不请我坐下。倒是老丁很客气,搬了张小板凳给我,说:“坐,坐。”我往那一坐,小板凳只有半尺多高,跟蹲着也没什么区别,本来我站着有一米八的个头,身材不错,结果坐在那张板凳上好像派出所里的犯人,还得仰视他们俩。老头真他妈的损。我再看他:双手垂下,目光温驯,嘴角嵌着笑容,好像被他前妻阉过一样。

我说:“什么事儿,直说吧。”

前任师母指了指我,说:“你!”顿了一下,接着说,“今年暑假几乎天天到我家来找于小齐。”

她用词非常准确,我都没有狡辩的余地,只好用沉默来表示同意。

她说:“你不用狡辩了,邻居看见都告诉我了。”

这下我可以狡辩了,我说:“我没有狡辩啊,你听见我狡辩了吗?”前任师母冷笑,“你这种社会渣滓我见得多了,油嘴滑舌,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我问你,缠着于小齐干吗 ?”

我还没开口,老丁就很温柔的说:“他也是最近才认识小齐的,你说他是社会渣滓,我不能同意,社会渣滓是太严重了。”

前任师母说;“不关你的事!你的责任推卸不掉,过会儿我找你算账。”她又转过头,皱着眉头问我:“你几岁了?你爸妈是干什么的?你住哪里?”

我说:“十八,我爸是工程师,我妈是会计,住在报春新村。”

前任师母说:“我再问你,有一天你脱光了衣服站在窗口,有没有这件事?”

“有,不过是我给小齐做模特,没干别的。”

前任师母忽然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开给我看。我记得,就是我的裸体素描,没穿裤子的那张。她捏着那张纸,眼睛里喷出火来,好像那不是一张素描,而是一张通缉令。她说:“你这个小流氓,你自己看看,自己看看!” 这时候老丁还凑过来,看了半天,说:“啧,画得一般,比例都有点问题。”前任师母说:“你滚到一边去!”我说:“其实那天我是穿着短裤的,画了三张速写,其中有一张就没穿。”老丁说:“那你到底穿了没有呢?”我说:“穿了!始终穿着!她画得高兴了就假设我没穿,其实穿着的。”老丁回过头去,对前任师母说:“他说他穿着的。”

我前任师母对老丁说:“哼,你看看你的宝贝女儿吧,我问她,她居然骗我说根本没有这件事,现在对质出来了吧?”

前任师母话锋一转,问我:“听说你现在已经实习了,你在哪个单位啊?”

我说:“前进化工厂。”

前任师母说:“那是什么厂?你进去做什么?”

我看了看老丁,他对我眨了眨左眼,我心领神会,说:“噢,那个厂效益不错的,就是离戴城远了一点,可是很大,有一千多个工人。我进去是仪表维修工,现在只拿实习补贴,转正以后就好了,工资奖金加起来一个月有六百多块钱呢……”

  我前任师母忽然怒喝一声:“放屁!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做护士天天跟病人打交道,你以为我不认识前进化工厂的人?那个厂只有七八十个工人,生产铬酸的,工人的鼻粘膜全都烂掉了,拿一个硬币从左鼻孔放进去,能从右边鼻孔掏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前进化工厂!那个厂,车间主任一个月也就六七百块钱,你一个学徒工也有六七百?”

我被她轰得头晕目眩,我想她手底下的那些病人,可能都已经被她吵成神经病了。另外,铬酸有这么厉害,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化工厂里有着五花八门的危险品、剧毒品,但鼻粘膜烂穿乃至可以用硬币掏进掏出,这我闻所未闻。看来我去的那个厂,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还说你不是社会渣滓?”前任师母说。

我有点生气,站起来说:“喂,你不要左一个渣滓右一个渣滓。我他妈的又不是你儿子。”刚说完这话,屁股上被老丁踢了一脚。前任师母勃然大怒,更年期的潮红化作愤怒的烈火烧上她的双颊。这架势我看见了也不由畏惧三分。她开始撕于小齐的素描,“刺”的一声,把光屁股的我从脑袋到腚沟劈成两半,接着是四瓣,五马分尸,接着变成八瓣,十六瓣,三十二瓣,千刀万剐。到六十四瓣的时候她撕不动了,纸太厚,然后她把我的碎片朝我脸上掷过来,我眼睛一花,纸屑在屋子里四散飞扬。

前任师母的声音从冷冰冰的,变成压抑的愤怒,最后变成了高分贝的尖叫。后来老丁还夸我,说:“我以为你能挺个十分钟,没想到你两分钟就把她惹毛了。”当时她的声音太尖利,好像几十个优质玻璃杯一起打碎在地上,我根本听不清她在嚷什么。后来听明白了,大意就是,于小齐是不可能跟我这种人在一起的,于小齐将来一定会找个有事业的男人,而我这种男人就是混一辈子也谈不上有事业,我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是流是流是流氓氓氓。

我说:“操你妈,你不就是个护士吗?干吗?想做李嘉诚的丈母娘啊?”

前任师母抄起一个茶杯朝我头上劈过来。

事后,我问老丁:“你老婆以前也是在街上混的吧?怎么这么狠?还说我是流氓?”还好我闪得快,避开了茶杯,只是被浇了一脸的水。要不是老丁挡着,我就惨了,肯定被我前任师母撕成碎片。我一直逃到厨房,听见客厅里一阵噼啪的打斗和尖利的咒骂,前任师母对老丁说:“社会渣滓!跟你一样都是社会渣滓。”老丁嘟哝说:“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我教育出来的。”前任师母根本不听她解释,顺手在他脸上挠出了几条血杠,老丁奋力抵挡,后来他挡不住了,逃到里屋,把门反锁了。前任师母不解气,照着门上踹了几脚,返过头找我,我顶住厨房的门,不让她进来,隔着门上的玻璃我看见她那张狰狞变形的脸,我想她看到的我应该是一张恐惧变形的脸吧,反正我们都变形了。我倒也不怕她冲进来打我,她一个护士,手上又没拿手术刀,还能把我怎么样。我怕的是别人说我把她逼疯了,这责任承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