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曾园(第3/5页)

我说:“我真不会跳舞,把你皮鞋踩烂了。”

曾园说:“不会跳就学啊,我教你。”

这时我意识到自己陷于众目睽睽之下,想脱身也来不及了。只听身边有人喊:“曾园,又哪儿搞来个帅哥啊?”曾园满不在乎地说:“帅哥多的是,我不缺这个。”我听了挺高兴的,虽然被她当作是帅哥楚楚的替代品,但好歹也有人承认我是帅哥了。

我跟着曾园,很快学会了跳慢四步,其实这也很简单的,只要放松自己就可以了,当然,跳舞的过程中,始终是曾园在带我。舞池里挺挤的,不知道是谁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我回头去看,曾园说:“别理她们,我们班的女生。”

旁边又有女孩儿起哄说:“园园,今天还来一个吗?”

我问曾园:“来什么啊?”

曾园说:“没什么。”

旁边的女孩儿说:“来一个,这帅哥不会是你从化工厂临时找来的吧?”

曾园说:“临时找来的有这么帅吗?”

旁边的女孩儿说:“那就来一个。别他妈的去想那个帅哥楚楚啦,他肯定没好下场。”

我先没听明白,后来听见女孩儿夸我帅,还挺得意,再听下去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了。这时一曲终了,旁边的女孩儿们都对着我看。我有点惊恐,忽然觉得腮帮子被人捧住,两片冰凉的嘴唇贴在我的嘴上。四下里一片叫好声。曾园吻了我。

那个吻很长,我热爱长吻,最好有机会去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但我不爱在这种场合下被人吻着,很不自在,况且那是我的初吻。当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湿吻,什么是干吻。曾园起先是干吻,后来在一片嘘声中变成了湿吻,这下我有点受不了,也闭上了眼睛。还是闭上眼睛吧,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听有人怪叫:“曾园,好——”我心想,这帮女孩儿都疯了。当众初吻是很刺激的,就像当众初夜,当众死掉。此时此刻,百感交集。

那天吻过我之后,曾园就独自回宿舍去了,也不跟我打招呼。我和虾皮往学校外面走去,虾皮一直不说话,我保持着高度警惕,尽管初吻让我有点恍惚,但我还是防着这个王八蛋随时会捡起砖头把我给开了瓢。

虾皮说:“我本来应该砍死你的。”

我说:“他妈的,我还想砍人呢。”

虾皮说:“但我不砍你。”

我说:“那你想怎么样?”

虾皮说:“曾园喜欢你,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就挑了你的脚筋。”

我说:“你歇菜吧,别再跟着我了。”

虾皮跑到黑暗的角落里,推出来一辆自行车,说:“我回去了,你他妈的小心点。”我很惊讶,他居然骑了一辆自行车来马台镇,想想也对,夜里没有中巴车回戴城,我估计他骑到戴城的时候,睾丸都已经磨熟了。

我对他说:“你也小心点吧,当心被公路上的汽车撞死。”

我独自摸黑回到化工厂。吃过宵夜,我跑到工厂浴室里洗澡。初吻的余香彻底流进了下水道。回到宿舍里,往床上一躺,根本睡不着。

那时候我不由得想,人生是很奇怪的,初吻这么重要的东西,就随随便便地给掉了。如果是为了爱情而奉献,那倒也心甘情愿,可是我并不爱曾园,至少在初吻的那一刻还不爱,就这么给掉了。最奇怪的是,心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爬上来,在黑暗中,那东西看着我,用轻巧的手指拨弄我的心弦,顽皮地对我扮着鬼脸。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于小齐,后脖子一阵发凉。情欲一点一点渗入我的身体,在工厂宿舍里,我找不到地方发泄。

九月末,星期一的清晨,我乘中巴车到马台镇,下车一看,镇上很荒凉,都没什么人,路口停着几辆警车。原来,这之前的一个晚上,当地马台中学的学生与水泥厂的外来工之间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斗殴,打得非常凶猛。马台中学全军覆没。

有关这家水泥厂,我只知道它是私营企业,老板很有背景。生产水泥的私营厂都是有点来头的。该厂管得很严,不给闲人进去。那厂里用着四五百号工人,全是从外的来的,五湖四海皆有。这些工人的境遇比较惨,工作繁重,薪水低廉,没有休息日,每天干十二个小时,吃着带水泥的饭,睡在地下室里。这么关着会把人弄出神经病,工人的脾气非常暴躁,其中有一些人比较嚣张,主要是盗窃,也打架,偶尔发生命案。那个年代把这些人称为盲流。

外来工不能惹,他们特别团结,我们前进化工厂的人看见他们都不敢说话。马台中学的学生不懂事,也嚣张,自以为是地头蛇,并不知道自己的地盘已经被人接管了,因为打电子游戏发生了口角,当场动手,中学生岂能是外来工的对手?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双方各自喊人,拉锯战打了几个回合,以两个中学生重伤而收场,并且送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一个。

那天早上,我走过游戏房的时候,发现那地方已经完全被砸烂了,四台游戏机全都支离破碎,好像台风席卷之后的情景,门口的水泥地上洒满血迹,有的是一摊,有的是一串,有的直接喷洒到墙上,好像烟花在空中散开的样子。游戏房旁边的几家店也都被砸了,烟杂店被洗劫一空,温州发廊门口蹲着一个神色凄苦的女人,摩配店里的各类五金都散落在地上。

我跑到街对面的豆浆店吃早饭,店老板告诉我,昨天夜里在游戏房里打起来的,双方都叫了很多人,混斗一气,镇上的警察根本镇不住,只好从戴城调人马过来,耗了很多时间,人家都打完了。如今,水泥厂已经被警察管制起来了,听说逃了很多人,反正是外来工,天涯海角无所谓,只是马台中学吃了大亏。

我喝着豆浆,看着血淋淋的风景,猛然看见曾园和另外两个女孩儿从对面过来,我赶紧放下碗,往旁边开溜,不料曾园眼尖,对着我喊:“路小路,你跑什么?”我只好回过头对她笑笑。

曾园气色好多了,脸上的红点已经消失了,只是有了眼袋。我听说女人有了眼袋就很难消除,不过,在她脸上并不难看,反而还挺妩媚的。曾园身边那两个女孩儿大概也看见我们接吻,立刻认出了我,诡笑着对曾园说:“园园,我们走了,你们俩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