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

生意一帆风顺,又添了两间铺面,并且还在新疆找到了很好的货源,本应心情舒畅的曾老六却在情感方面(如果那也应该称为情感的话)出了问题。现在他几乎是不怎么在乎店里的业务了,完全交给林姐去打理。他自己呢,没事就去公园枯坐。他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吕芳诗了,他去“红楼”问过妈妈,妈妈对此讳莫如深,还说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当时她说:“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不是还跑到新疆去了吗?”

因为走投无路,他甚至还去了一次父母家。他已经多年不回父母家了。

他们三人坐在那公馆似的阴暗的屋里,父母慈祥地看着他,坐下又站起,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母亲鼓起勇气开口了。

“几个孩子里边,还是老六最让我们做父母的放心。这些年我们虽不见面,一想到你的事啊,我和你爹爹就心情舒畅。你的路走得对!还有你的个人问题我们也支持你!如今的女孩子,像她那样的越来越少了。”

“您说谁?!”曾老六大吃一惊。

“还有谁,吕芳诗啊!”父母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曾老六面无人色地垂下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要泄气,你还有机会的。”父亲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找了她,我和你妈妈都放心。那是一个有活力的女子,你不是也很有活力吗?”

“你们见过她了吗?”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父亲一迭声否认,“我们从来不去那种地方。这件事,是你店里的林姐告诉我们的。她一告诉我们,我和你妈就坐在这里回忆啊,推理啊的,最后,我们就弄清了女孩子的身世。”

“那么,她有什么样的身世?”

“这种事,很难说清。都是些回忆片断。她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她属于那种我们把握不住的人。即使我努力回忆,我也不能用几句话来讲清她的事。她的形象在我和你妈的脑子里是清晰的,一旦说出来呢,总觉不妥当。”

父亲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来。曾老六感到这两个人对吕芳诗的事兴致勃勃。母亲谈起她来时,脸上甚至变得光鲜了。但是曾老六还是不习惯让父母来谈论自己的事,再说他已经这么久都不同老人们来往了。他起身告辞,情绪并没有得到改善。父亲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凝视着他的眼睛说:

“老六,不要让我们失望啊。我们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梦想,不想放弃。人生是一条布满陷阱的山间小路,行路者要善于倾听各式各样的声音。”

他像过去一样说话装腔作势,但这一次,曾老六并不反感。

从父母家出来,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胡同里,曾老六觉得他生命中的一扇门永远关上了。那是一张什么样的门?也许,他会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店里的女孩子们在他身后叫他:

“老板!老板!我们爱你!”

她们有三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的,汗水将前额的刘海都粘住了。

“爱?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想爱嘛!”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曾老六哈哈大笑,笑完后他那阴郁的心情就变明朗了。

“如果想爱就爱好了,只是不要爱我这样的,随便爱个什么人……”

他还没有说完三个女孩就连连跺脚,“呸”了几声,气呼呼地转身走掉了。

曾老六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又笑出了声。他想,在女孩们的爱和他的“爱”之间有一条什么样的鸿沟呢?或是本质上一样?长久以来他就感到他交往的这个女人既是一个幽灵又是一个实体,两种感觉不可调和。当她成为幽灵之际,他渴望她的肉体;当他与那肉体交合之际,他又渴望她的幽灵。可是这一切痛苦都要结束了,他将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动声色的钓鱼人。

路过“红楼”时,他朝大门那里看了一眼。站在门边说话的那两个高个子女孩很像吕芳诗,就连穿的衣服都是一模一样,但曾老六凭直觉知道她们并不是吕芳诗。她们为什么要模仿她呢?她俩朝他转过脸来,那是两张无可挑剔的脸,比吕芳诗更美。曾老六垂下头,一脸涨得通红,他觉得她们的目光在嘲笑他。他硬着头皮走过去了。他不想回店里,就在街上信步乱走。他一边走一边问自己:曾老六,你要干什么?他不知道。

他来到一个白窗灰瓦的小区,一进小区就看见那间雅致的茶室,茶室里面好像有人在审问犯人。抱着猎奇的心理,他撩开珠帘走了进去。女店主慌慌张张地打着手势叫他离开,可他偏要呆着。

“外面不是挂着营业的牌子吗?给我来一壶功夫茶!”

曾老六透过花窗看到隔壁房里有两个蒙面人围着一个女的,女的一开口,曾老六的两腿就软了,原来是吕芳诗!

“462748。”她吐词清晰地说。

她说完这几个数字,其中的一个蒙面人就匆匆跑出了茶室。一会儿功夫,另外一个蒙面人也跑出去了。曾老六在第一个蒙面人跑出去的时候就到了吕芳诗的面前。那个大汉用匕首逼着吕芳诗,所以曾老六不敢贸然做出任何动作。

蒙面人离开后,他才听到吕芳诗说:

“帮我将绳子解开。”

他帮她解开了绳子。他看见她的脸肿得像馒头一样。

她站了起来,极其高傲地叉着腰仰着头,问他道:

“你怎么来这种地方?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

曾老六答不出她的问题,他感到自己处于一种暧昧的氛围之中。他想,要是是一个梦就好了,可惜不是。

“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我有些个人问题要处理。”

她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茶室,上了一辆出租车。

曾老六愣愣地坐在桌边喝茶,他目光恍惚,成了一个失忆的人。女老板的声音从那间房里飘来,夹带着一股陈年旧事的气息。

“这个女人啊,这种事可不是第一回了。真可耻。我看哪一天她必定会躺在臭水沟里,她以为她是一只孔雀呢。”

曾老六忍不住不合时宜地说:“她是谁?”

他说了这一句就后悔了,连忙站起来付账,离开。

女老板和女侍都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他终于回到了家里,他躺下了。吕芳诗小姐的行为并不让他难受,让他感到难受的是他自己的行为。她说得对,他不应该在上班时间到处乱钻。难道他是一个不会生活的废物?他这是怎么了啊。昏暗中响起敲门声,他听出来是林姐站在门外,但他不想开门,他心里充满了颓废的情绪。林姐不屈不挠地站在外面,隔一会儿又敲几下。

有一阵他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大块大块的黑土被人铲着压在胸口上,他的头部在草地上像蜗牛一样地蠕动。沉重的雷声不断砸下来,他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喳喳”的碎裂声。“啊,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一个炸雷伴随着巨大的黑影,将他完全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