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从南安普顿飞往福因斯(第3/5页)

伊丽莎白说:“我要去德国。”

父亲一下子被惊得无话可说。

母亲说道:“亲爱的,你自己不觉得吗,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珀西像模像样地学起了父亲说话的样子。“这就是准许女孩子议政的下场,”他自以为是地说,“这都得怪玛莉·斯托普斯——”

“闭嘴,珀西。”玛格丽特戳他的肋骨。

服务员收走动都没动的汤,他们在一旁一言不发。玛格丽特心想:她做到了,她竟然真的有那个胆子摊牌。她能得逞吗?

玛格丽特看得出父亲的仓皇失措。他可以轻易地嘲讽玛格丽特留下对抗法西斯的想法,但是嘲笑伊丽莎白可没那么容易,因为她是站在他那边的。

可是小小的道德彷徨向来不会让他头疼很久。服务员一走开他就说:“我坚决禁止你这么做。”他语气带着总结性,好像这么一说讨论就结束了一样。

玛格丽特看了看伊丽莎白。她要怎么回答呢?他根本不和他理论。

伊丽莎白出人意料地柔声说道:“父亲大人,恐怕您禁止不了了。女儿已经二十一岁,我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了。”

“只要你还靠我养就不行。”他说。

“那我可能就不得不在没您支持的情况下做这件事了,”她说,“我自己也有一些微薄的收入。”

父亲迅速地喝了几口霍克酒,说:“我是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就这么定了。”

这话可真没底气。玛格丽特开始觉得伊丽莎白可能真的要得逞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伊丽莎白即将胜利开心,还是为自己姐姐将要加入纳粹阵营而难过。

又来了一道太平洋油鲽,只有珀西吃了。伊丽莎白脸色惨白,但是嘴角透着股决然。玛格丽特虽然对她的使命不耻,但却不禁佩服姐姐的刚毅。

珀西说:“你要不来美国那还上火车干吗?”

“我订了从南安普顿出发的船票。”

“你是找不到从这个国家到德国去的船的。”父亲得意地说。

玛格丽特一惊。确实找不到啊。难道伊丽莎白失策了?她的计划要功亏一篑了?

伊丽莎白不慌不忙。“我的船是去里斯本的,”她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把钱汇到那边的银行,也订好了那边的酒店。”

“你这孩子可真能装啊!”父亲大发雷霆。他嗓门很大,邻桌的人也往这边瞧了瞧。

伊丽莎白只当没听见,继续说:“到了那儿我就可以找到去德国的船了。”

母亲问:“之后呢?”

“母亲,我在柏林有朋友。这你也知道。”

母亲叹了口气。“是,亲爱的。”母亲神色格外忧伤。玛格丽特发觉,母亲现在已经接受伊丽莎白要离开的事实了。

父亲高声说道:“我在柏林也有朋友!”

坐在邻桌的几个人抬头看了过来,母亲说:“别那么大声,亲爱的。我们能听清你说什么。”

父亲声音小了一些:“你一下车,我那些在柏林的朋友就会把你绑好了送回来。”

玛格丽特手捂住嘴巴。就是啊,父亲可以让德国人把伊丽莎白驱逐出境,法西斯国家里政府什么都能做。难道伊丽莎白出逃计划的结局就是个德国边检官木然地摇着头拒收她的入关许可证?

“他们不会的。”伊丽莎白说。

“我们走着瞧。”父亲说道。父亲的话音到了玛格丽特的耳朵里好像不怎么坚定。

“父亲,他们会欢迎我去的。”伊丽莎白说。一丝不耐烦的语气让她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了。“他们会发布新闻,把我逃离英国加入他们战线的事迹昭告天下,就跟那些下三滥的英国报纸报道出名的德国犹太人叛逃一样。”

珀西说:“但愿他们不要发现我们费宾外婆的事。”

伊丽莎白正为着父亲的攻击全副武装,但珀西那残忍的幽默感溜进了她的心防。“闭嘴,你这孩子可真讨厌!”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服务员又一次把一筷子没动的菜盘子收走。下一道菜是油炸羊排配时蔬。服务员倒上红酒,母亲呷了一小口。这是她罕有的不安迹象。

父亲开动了。他用刀叉残暴地攻击着那些肉,怒气冲冲地咀嚼着。玛格丽特打量着他那张生气的脸,竟在那张愤怒的面具下看到了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能让他动摇可是稀罕事,他的狂妄自大通常可以粉碎所有危机。她揣摩着他的表情,开始意识到,他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这场战争终结了他所有的希望:他本指望着英国人民能在他的领导下拥护法西斯主义,而他们却对法西斯宣战,还把他给流放了。

其实他们30年代的时候就厌弃他了,只不过他一直都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会在危难之际求他出马。她猜这就是他为人如此恶劣的原因:他活在谎言里。他那股改革的热诚已经恶化为偏执的狂热,信心退化成了狂哮,他没做成英国的独裁者,就退而当起了自己孩子的暴君。但他已经不能继续忽视真相了。他要离开自己的国家了,而且——玛格丽特现在才意识到——他的祖国可能永远都不会允许他再回来。

最重要的是,就在他的政治憧憬化为泡影的时刻,他的孩子们也跟着反叛。珀西把自己装作是犹太人,玛格丽特企图离家出走,而现在连伊丽莎白——他仅剩的跟随者——也挑衅他。

玛格丽特原以为,只要能看到他那副盔甲被撕开一丝丝裂缝,自己就会感恩戴德得不得了。可现实是她心里并不好受。她早就习惯了他一成不变的专制,现在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崩溃,她就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像一个被长期压制即将迎来革命的国家一样,突然不安了起来。

她试着吃点什么,但根本咽不下。母亲在盘中来回滚了一会儿小番茄,然后放下叉子问道:“柏林有你喜欢的男孩吗,伊丽莎白?”

“没有。”伊丽莎白说。玛格丽特相信她的话,但不得不承认,母亲的问题很有见地。玛格丽特知道,德国吸引伊丽莎白的肯定不单单是它的意识形态。伊丽莎白潜意识里肯定还想了点那边那些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德国军官。他们穿着整洁威武军装,还有油光锃亮的军靴。伊丽莎白在伦敦社交圈里不过是个长相平平来自古怪家族的普通女孩而已,可到了柏林她就大不一样了。英国贵族,法西斯主义先锋的女儿,一名欣赏德国纳粹的外国人。战争伊始,背叛自己祖国的她肯定会声名大噪:她会变成大人物的。她会爱上一位年轻士兵,或者一名有为的党内官员。他们会结婚,然后生一群会讲德语的金发宝宝。

母亲说:“你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亲爱的。你父亲和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