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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次把我搞懵了。在我们这个年纪,从来没觉得精力会不够用。

“什么样的精力?”我问道。

“呃,我也说不好。在柏林跑得比别人快一倍,这需要怎样的精力?我觉得要有双倍的胆量——这总是一种压力。双倍的酒量,好保持头脑清醒。还有女人——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

“我敢肯定,不管需要什么能耐,本都没问题。”我忠诚地说道。

史迈利把茶巾挂到一颗弯头钉子上,看样子那是他自己给厨房加的装饰。“你们俩谈论政治吗?”我们端着威士忌朝起居室走去,他这么问我。

“从来不谈。”

“那么我敢说他很可靠。”他说着忧伤地轻声一笑,我也笑了。

初次看到一栋房子的时候,它总会给我留下男性化或女性化的印象,而史迈利的房子无疑是女性化的:漂亮的窗帘、雕花的镜子、充满女人味的精巧装饰。我心想,不知史迈利跟谁一起过日子,或者是没跟谁一起。我们坐了下来。

“如果你不打算re派本去柏林,会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接着问道,从眼镜上方能看到他带着笑意的和善眼神。

“呃,只会是因为我自己想去。谁都希望能有机会去柏林。那儿可是前线。”

“他就这么失踪了。”史迈利解释说。他往后靠着,似乎闭上了眼睛。“我们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我把我们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上个星期四,他越境到东柏林去见他的情报组长,一位名叫汉斯·塞德尔的先生——你在《新德意志报》上能看到他的照片。那是本第一次单独和他见面,是件大事。本在柏林站的上级是哈格蒂。你认识哈格蒂吗?”

“不认识。”

“听说过他吗?”

“没有。”

“本从来没和你提起过他?”

“没有。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从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请原谅。有时候同一个答案在不同的语境里会有不同的含义,要是你明白的话。”

我不明白。

“在柏林站,哈格蒂是仅次于站长的二号人物。这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本有固定的女朋友吗?”

“据我所知没有。”

“不固定的呢?”

“你只要跟他去跳场舞就知道了,姑娘们都围着他转。”

“跳过舞之后呢?”

“他没吹嘘过。他从来不吹这个。即使他跟她们上了床,也不会到处说。他不是那种人。”

“听说你和本休假时都一起去。你们会到哪儿去玩?”

“特威肯纳姆30。罗德板球场。钓钓鱼。大部分时间我们会跟对方的朋友在一起。”

“哦。”

不知为什么,史迈利的话让我觉得心惊胆战。也许是因为我太担心本了,什么都让我感到害怕。我越来越感觉到,史迈利认为有些事是因我而起,尽管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他讲述事件的时候就像是在梳理证据。

“首先是威利斯,”他说道,仿佛我们正在追踪一条模糊难辨的线索,“威利斯是柏林站的站长,他负责全面指挥。接下来是哈格蒂,他是威利斯手下的高级外勤情报官员,也是本的顶头上司。哈格蒂负责塞德尔情报网的日常维护工作。这个网络有十二名情报员——应该说是曾经有——九个男的,三个女的。像这种规模的地下网络,通讯联络部分依靠无线电,部分依靠密写,需要一个最起码人数相当的后方队伍来保障,而且我说的还不包括对情报进行评估和分发。”

“我知道。”

“这我相信,不过我还是得跟你说一遍,”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然后你可以帮我补上漏掉的部分。哈格蒂这个人很强势。他是北爱尔兰人。不当班的时候,他爱喝酒,吵吵闹闹,惹人讨厌。可一旦工作起来,他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是个很尽责的情报官员,记忆力超群。你确定本从来没和你提起过他?”

“我都告诉过你了。没有。”

我没想要把话说得如此强硬。如果你不断地否认一件事,反而会让别人觉得你是个骗子,即使你自己都会动摇,这总有些不可思议。当然,史迈利现在利用的恰恰是这一点,他想让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秘密浮出水面。

“没错,嗯,你确实说过没有,”他说话时还是那么彬彬有礼,“我也确实听到你说没有了。我只想看看有没有帮你回忆起来点什么。”

“没有。”

“哈格蒂和塞德尔是朋友,”他继续说道,语速甚至比刚才还要慢,“就工作性质所能允许的程度而言,他们是亲密的朋友。战争期间塞德尔在英国被俘,哈格蒂则是在德国。1944年塞德尔在赛伦塞斯特31附近的一座农庄劳动,当时英国对德国战俘的管理普遍比较宽松,他追求到了一位英国乡村姑娘。战俘营里的警卫会特意给塞德尔在大门外留一辆自行车,车把上还搭着一件军大衣,好让他遮住身上的囚服。第二天起床号吹响的时候只要他能在自己的床上,警卫就睁只眼闭只眼。塞德尔一直对英国人心存感激。孩子出世的时候,塞德尔的警卫和其他战俘还参加了洗礼仪式。很感人,是不是?英国人最高贵的一面。不过,这个故事有没有让你想起来什么?”

“怎么可能?你说的是一个情报员啊!”

“已经暴露的情报员。是本的人。哈格蒂在德国战俘营里的经历可没那么令人振奋了。我们不说这个。1948年,名义上在管制委员会32工作的哈格蒂在汉诺威的一家酒吧里碰到了塞德尔。哈格蒂招募了塞德尔,又把他派回东德,回到他的故乡莱比锡。从那以后哈格蒂一直指挥着塞德尔。过去十五年来,他们俩的友谊始终是维系柏林站的关键因素。上周塞德尔被捕,当时他已经成了东德外交部的第四号人物。他曾出任东德驻哈瓦那大使。但你从来都没听说过他。谁都没跟你提起过他。本没有。其他人也没有。”

“没有。”我回答时尽可能表现得非常厌倦。

“通常哈格蒂每个月要去一次东柏林,听取塞德尔的情况汇报——在汽车上,安全公寓里,或是公园的长凳上,等等——这是一贯的做法。柏林墙建起来之后,情报传递暂时停止了一段时间,然后他们才小心谨慎地恢复会面。策略是乘一辆四驱车过境——比如军用吉普——安排好一名替身,在合适的时间跳出车外,然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车上。听起来很危险,也的确危险,但练熟了还挺管用。如果哈格蒂休假或是生病,就不安排见面。几个月前,总部命令哈格蒂把塞德尔介绍给一位继任者。哈格蒂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威利斯掌管柏林站的时间太久,简直把他吹上了天,另外他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不能任由他在“铁幕”后到处晃荡。于是本就被派驻到了柏林。本没沾染过坏毛病,清清白白。哈格蒂亲自向他介绍了情况——我估计介绍得非常详尽。我敢说哈格蒂对本一点都不心慈手软。他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况且成员多达十二人的情报网本来也非常复杂:谁为谁工作,为了什么;谁知道谁的身份;接头人、密码、送信人、掩护身份、暗号、无线电、情报投放点、密写药水、工资、孩子、生日、老婆、情妇,等等。一下子全记住是很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