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5页)

江南觉得——越过了某个界线,脱离实际的胡思乱想(有通向破灭后世界的时空裂缝)。

……两年前的夏天。

他记得当时的感觉和现在一样:两年前——

1989年的7月底,江南进如稀谭社后,便被分配到月刊《CHAOS》的特别企划部门。当时他正赶往镰仓的钟表馆。

坐在行驶在郊外道路上的出租车内,江南产生了“那样的感觉”;当车子穿过幽静的住宅区,拐了几个弯的时候,江南产生了“那样的感觉”;当道路两边一下出现了高大橡树的时候,江南产生了“那样的感觉”;当车子驶上枝叶繁茂的斜坡路上时,江南产生了“那样的感觉”——

越过了界线。

刚想到这句话,透过郁郁葱葱的森林,他便看到了那个宅邸——钟表馆的塔影。

自从十角馆事件后,江南就试图忘掉建筑师中村青司的名字,但当时,看到“那个”钟表馆后,他又不得不想起来了。在那个外形颇像巨大摆钟的馆内,收藏着一座大古钟和108个钟表。没有指针的钟塔隐藏着巨大的谜团,耸立在那里。

三天后,那里发生了连环凶杀案,犹如噩梦一般……

——时间终结

——七色光射进圣堂

这是钟表馆最初主人古峨伦典留下的“预言般”的诗歌。

——在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中

——你们听见了吧

江南的耳中回荡起坍塌的巨响。

——沉默女神的唯一一次歌声

——美丽的临终前的旋律

江南所经历过的三次“宅邸”事件,除了十角馆、钟表馆外,还有去年的黑猫馆事件——凶杀案是发生在前年夏天。然而在青司设计、建造的其他“宅邸”中,还发生了为数更多的悲惨事件。

例如在冈山县功中的水车馆——那个“宅邸”宛如古堡,有三个相连的水车。其中收藏着当代独一无。的幻想画家藤沼一成的全部作品——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那里突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惨剧。

例如在丹后半岛森林中的迷宫馆——那里有以希腊神话中米诺斯迷宫为原型而修建的地下迷宫——围绕着老作家宫垣叶太郎的巨大遗产,在那个整体成为密室的“宅邸”内,发生了奇怪的连环凶杀案。鹿谷介入了这两起事件中,并为解决问题助了一臂之力。

在京都,还有一个叫做偶人馆的宅邸,听说那里也曾发生过怪异的事件,但不管江南如何探问,鹿谷都没有详细告知。

总之,青司参与设计、建造的“宅邸”中,发生了太多的死亡事件,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这都是不同寻常的。

鹿谷曾半开玩笑地说——“或许是被死神缠住了”,江南也觉得言之有理。因此江南觉得鹿谷让他不要轻易接近那些“宅邸”的忠告是正确的。

……但是……江南的内心很复杂。

他当然不希望卷入到那种血腥事件中。他当然不愿意再有那种体验,但另一方面,无法否认的是:至今,对于那些“宅邸”,他还抱有一种奇怪的“眷念感”。

当十角馆和黑猫馆发生凶杀案时,江南并不在场,因此他心态平和地回顾也可以理解。但在钟表馆事件中,他作为当事人,曾亲眼目睹身边同伴相继被杀,现在竟然还有一种“眷念感”。

恐怖、残忍、可怕、悲痛、愤怒……如果可能,这些痛心疾首的记忆本该贴上封条,深埋在心中。为何会有“眷念感”?

不仅仅是因为时间淡化了记忆,这和近一年内,江南自身的内心变化也有关系。

江南觉得之所以自己会有那样的感觉,是因为那些——那些事件,那种形式的死亡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格格不入,那才是所谓的非现实性事件……如果用寻常的现实尺度去衡量,很难得出正确的答案,所有的那些事件都是界线“那边”的现实,和界线“这边”不同。两者虽然毗连,但有截然不同之处。那是某种异世界,被无形之墙所隔,与我们所属的现实世界分离开。

只有在那里,才会出现那种非常特殊的“死亡形式”。因此……

“死”本身并不特殊。在我们的日常世界中,“死”到处都有。

所有人都有一死,无人可以逃脱;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不言而明的。但是……不,也许正因为如此,过去,我才没有认真思考过,或者说无意识中忽视了这个问题。

日常世界中最普通形式的死,与每个人的每天生活都紧密相连的死。这种“死”与那些宅邸中的“死”完全不同,既不稀奇,也没有戏剧性,在某种意义上,很具有现代人的特征……

……妈妈。

妈妈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样子从江南眼前闪过。她最后一次对江南所讲的话在耳边响起。

江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脑袋,但妈妈的身影和声音依然没有消退。

“让我死吧。”当时她眼神恍惚,有气无力,口齿不清,“我受够了,杀了我吧……让我舒服一点。”

她就是这么说的。

4

7月下旬,一个炎热午后,在熊本市综合医院的一间病房里,妈妈去世了。

她临终时,除了医生、护士外,还有三个人在场,比江南年长四岁的兄长和嫂子,以及妈妈的妹妹。爸爸得知她病危后,立即从公司赶来,但还是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

当时江南还在东京,为校对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因此他没能亲眼见到妈妈临终时的样子。

八个月前——也就是去年秋末的时候,他们得知妈妈患了不治之症。当时,江南到九州出差,顺便回家了一趟,在他面前,妈妈突然将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痛苦不堪。一问才得知那段时间偶有发作。为了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江南安慰说不用担心,没有大碍,但还是立即带她去医院了。诊断下来的结果非常糟糕,让人无法相信。

妈妈才50多岁,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得过大病。她曾经说起今后的计划:等爸爸退休后,便一起回到岛原,随心所欲地到各地的泉景区游玩。她曾夸口说:“我能活到100岁。”但是……

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只能活几个月。

全家人都接受了这个无情的宣告。

大家没有告诉她病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看上去坚强,实际上很脆弱。爸爸也希望不要如实相告,认为瞒着她反而是为她好。

既然与妈妈相濡以沫的爸爸这么坚持,就算江南和兄嫂有异议,也只能服从了。

说实话,此后的许多事情,江南不愿回想,有些也想不起来了。

妈妈开始了漫长的住院生活——

过完年,妈妈做了外科手术,但结果并不如意。当时,她恐怕也觉察出自己的病不容乐观。江南觉得不管周围的人如何隐瞒,纸还是包不住火的:因为最了解自己身体的还是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