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6页)

鹤子——姓小田切——看上去40过半,虽然还是中年,头发却全白了,如同百岁老人。乍一看让人觉得怪异,但那盘在脑后的白发与她冷峻的面容相得益彰。

看见我们跑下来,鹤子一下站住,她肯定察觉出发生大事了。

“玄儿少爷!”她抬头看着我们,表情诧异。

玄儿一语不发,从她身边跑过,她更加迷惑了。

“出了什么事?玄儿少爷!”

“塔的门钥匙在哪里?”玄儿停下脚步问道。

“嗯?”

“就是那个十角塔的钥匙。那个门不是一直锁着的吗?”

“的确是……”鹤子扫了我一眼,随后又看着玄儿,“十角塔怎么了?”

“好像有人爬上去了。刚才地震时,中也君看见有人掉下来。”

“什么?!”

“如果真那样,可不是小事。鹤子,我要去看看……”

“我也去。”

我们三人冲到屋外。

周围已经一片黑暗,只在门廊柱子上孤零零的有一盏灯。天空满是云,星光很微弱。庭院的树丛间是无尽的黑暗。

“还是带上电筒比较好。”鹤子说道。

玄儿点点头:“你去拿一下,我们先去。”

鹤子折回屋内。

“中也君,这边!”玄儿领着我,冲出门廊。

黑暗中,玄儿跑上那条通往小岛入口的小路,我紧随其后。途中,我们拐到左边,跌跌撞撞地跑着,周围越来越黑,过了一会儿到达塔下。

借着微弱的星光,我仰头看看这耸立着的黑色十角塔。塔内没有灯光,其上面有门,像是入口,但现在关闭着。玄儿放心不下那个“一直锁着的”门,径直走过去,但走到一半,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边吧?”一边嘟哝着,玄儿朝左首方向,也就是面朝东馆的方向走去。我也跟在他后面,顺着塔的外围朝那里走去。

“什么地方?要是露台下方,应该就是这一带了……”

两人环顾四周。黑暗中,我用眼睛搜索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白色身影。

有声响传来,我们赶紧摆开架势。那是地面杂草被踩踏的声响……能听出是人的脚步声。

“谁?”玄儿冲着黑暗处叫道,“那边是谁?”

声音又传过来。

没错,是脚步声,有人朝这里走过来。

突然光线亮了一点,我抬头一看,只见风将云层吹散,圆月从云缝中露出脸。那月亮让我联想到熟透了、腐烂在即的柠檬,似乎那表皮将要脱落,黑糊糊的虫子即将从糜烂的果肉中蠕动出来。

“谁?”

玄儿又问了一声。无人应答,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

苍白的月光下,从塔旁边的繁茂枫树中,一个小身影显现出来——那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穿着短袖衬衫和短裤。

“在这里干吗?”

少年停下脚步,看着我们,随后斜耷拉下光头,因为天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觉少年好像很害怕。

“玄儿少爷。”少年的嗓音听上去像是没有吹好的笛子声,“哎……那个……”

“怎么了?”

少年将右手插在短裤口袋里,往前走了几步。

“那边!”少年伸出左手指着自己刚走出来的方向,“有人躺在那里。”

“躺在那里?!”

“我没见过那个人。”

“你说那边有人?”玄儿朝前走去,加重语气问道。少年浑身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就像做了错事,遭到批评一样。

“同答我!慎太!”

“我不知道。”少年虚弱地摇摇头,转身就跑。

“等一下!”

少年就那样跑走了,右手还插在口袋里。他朝我们来时的反方向——宅子的后院——跑去。

“那孩子是谁?”我问玄儿。

“是羽取的孩子。”

“羽取?”

“不是有个佣人把茶水送到你的起居室吗?她叫羽取忍。刚才那小孩是她的儿子,叫慎太。”玄儿停顿一下,用食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智力有点问题。”

“那孩子怎么会……”

“这个……不说了,还是先去那边看看。”玄儿看着慎太所指的枫树。我点点头,和玄儿一起走过去。少年说有人躺在那里,而我刚才也看见有人从塔上坠落,两个情况联系起来了。

穿过枝叶繁茂的枫树,我们看到了那个趴在地上的坠落者。

3

在一丛杜鹃花的前边——

一个脸朝下的身躯浮现在月光下,似乎湮没在繁茂的草丛里。

从着装、身高、头发的长度来判断,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年轻男子。

我们跑过去,那人纹丝不动。莫非死了?还是……

玄儿单腿跪在他身边,凑过去看看。

“还有气。”

“还有救吗?”

“说不上……不错,也有脉搏。只是失去知觉了。”

“这人是谁呀?”

玄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挺直上身,环顾四周,然后又看看头顶上方,自言自语起来:“原来如此。恐怕是……”

就在那时,从枫树对面传来“玄儿少爷”的叫声。好像鹤子把电筒拿来了。

“鹤子,我们在这里。”玄儿站起来,回应道,“这里!快过来。”

很快,一束刺眼的光线打破了黑暗。

“玄儿少爷。”

“快照这里。”

鹤子准备了两个电筒,将其中一个递给玄儿。两人用电筒照着那个人。

“就是这个人从塔上……”

“好像是的。还活着——好像没有致命伤。”

玄儿拿着电筒,又单腿跪下。

“鹤子,帮个忙。把他翻过来。”

“好的——中也君,请帮我拿一下。”

鹤子将电筒递给我,然后和玄儿一起慢慢地将那个人翻过来。她手脚麻利,并没有太害怕。

我拿着电筒,照着那个坠落者脸部。果然是个年轻男子,和玄儿年纪相仿,25岁左右。

他双眼紧闭,脸颊和鼻头被泥巴之类的弄脏了,但并没变形,虽然有血痕,但似乎没有严重外伤。

“喂!”玄儿轻拍他的肩膀,“能听见吗?”

那人的唇边带着一丝血痕,稍微动了动。我们能听见微弱的呻吟声。

“还行。”

玄儿点点头,拿电筒照着年轻人的脸,确认一下瞳孔的反应。虽然他几乎没有什么临床经验,但总归是医学部毕业生,检查起来井井有条。

看着他,我的思绪飞回到五个月前的那一天。

五个月前,18岁的我来东京上大学不久。那天,从晌午时分开始下起的小雨冷得出奇,已经过了开花期的樱花也被雨水打蔫了,这些似乎都是很遥远的回忆。那个春天的夜晚……我说不定也是被玄儿这样检查。那天,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我……都是想象,我已经回想不起当时的情况。不管我如何努力,记忆中的那部分就是一片空白,让人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