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6页)

“即便如此,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修建这么一个宅子……”

“不可思议?”

“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

“这宅邸的第一代主人浦登玄遥,也就是我的曾祖父——由我来说,似乎有点炫耀——据说他年轻时,善做生意,到30多岁时,已经积累了巨额财富。他性格相当怪异,一天,突然买下这个小岛和周围的森林,建造了这个大宅子。随后他又决定隐居,将众多的事业托付给部下。即便如此,他一直拥有绝对的权力……”

我一边倾听着玄儿的说明,一边看着这个宅子。刚看到这宅子时,我不禁胡思乱想,现在好多了,开始对建筑造型产生兴趣。

“基迈拉。”过了一会儿,我说道。

“你说什么呢?刚才你提到海参形凸棱墙,现在又说起希腊神话中的怪物。”

“正确说法应该……基迈拉是简称。”

基迈拉出现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传说是有着狮子头、长蛇尾巴、山羊身段,日喷烈火的怪物。后来,这个词演变成生物学术语,指那些由两个以上具有不同遗传基因的细胞构成的个体。

“这个宅子建于明治后期,是吗?”

“东馆和西馆应该是建于那个年代。”

“文明开化时代,在日本各地,人们兴建了许多仿西式建筑。当时,工匠中的佼佼者照葫芦画瓢,建造出所谓的西洋式建筑。在那些建筑上,东西方建筑风格被奇妙地揉杂在一起。”

“明白了,从这点看,这些建筑可谓是基迈拉式。”

“据说人们谈及‘仿西式建筑’时,常带一种蔑视的口吻。日本工匠们煞费苦心,建造出的都是些不伦不类的西洋式建筑。后来他们常说‘日西结合’,这其中也隐藏着一种自卑感。但至少我不讨厌初期的仿西式建筑。”

“这个宅子也属于那种建筑吧。”

“年代上有点差异,但这么看上去……”我抱着胳膊,眯缝着眼睛,“日本现存几个带海参形凸棱墙的西洋建筑。像庆应大学三田演说馆、新泻税务所等建筑早就化成灰烬。筑地宾馆也在其列,那是日本国内最早的宾馆,在东部地区独一无二……这凸棱墙可非同一般。”

“不愧是建筑系的学生,很熟悉呀。”

“我才一年级,只是自己感兴趣。”

虽然这个建筑中揉合了海参形凸棱墙之类传统的日本建筑技法,但整体上还是西式风格。不论是凸出的玄关门廊,还是两扇大门;不论是百叶窗紧闭的细长窗户,还是突兀在房顶上的方形烟囱。但另一方面。玄关上方是铺着瓦的歇山式屋顶,与左侧——也就是南边相连的平房,还有无双窗。

但我觉得这个宅子和自己以前在照片或当地看到的仿西式建筑在本质上有很大的不同。一般说来,建于文明开化年代的建筑总是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有一种朝气,让人心情愉悦——从今往后,日本将融入世界,日本将成为世界的中心。但是——

眼前的这个宅子如何呢?压根就让人产生不了那样的感觉。这个宅子只能让人觉得又黑又暗,自我封闭。

建造这个——这个西洋式宅子的人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如果那个海参形、黑墙面犹如刚才感觉的那样,像一种生物的皮肤的话,那么整个宅子的正面就如同神话中某个杂种动物的脸。

“进去吧。”玄儿说道,“走了很长一段路,你也累了吧?明天再慢慢看。”

“是呀。”

我提起脚下的包,跟在玄儿身后,朝玄关门廊走去。走着走着,玄儿突然扭过头说道:“中也,你称呼自己时,还是说‘我’呀。”

“嗯?!是的。”

“我上次不是对你说过吗?19岁的大学生一般不说‘我’。不是还有别的叫法吗?”

“我不是也对你说过吗?我从上高中起就这么说。”我故意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你让我说‘俺’、‘咱’,我觉得别扭,还是说‘我’最自然。”

“看不出来,你还蛮注意称呼的嘛。”

“我正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也学玄儿刚才的样子,撇撇嘴巴,“我一直讨厌被别人看做小孩,也讨厌别人用‘年轻’来概括本人”

“原来如此。”

“你希望我称呼自己叫‘咱’?”

“也不是,当然随你便。”说完,玄儿耸耸肩。就在那时,发生了地震。(这天的首次地震)

5

我和玄儿抱着那个从十角塔坠落下来的、身份不明的年轻人,回到东馆。

穿过玄关的黑门,就是宽敞的大厅。正面有楼梯,向右拐个直角后,通到楼上。刚才我们跑下来的时候,就是在那里撞见鹤子。

当拜访者刚来到这个宅子,踏进这个玄关大厅的时候,都会被那个地面吸引。因为和外墙一样。地面也铺着黑瓦。那方而平的黑瓦被铺成棋盘状,瓦缝中的灰浆也是黑色,而且房间的墙裙、天花板也被涂成黑色。整个空间很怪异,让人觉得这里被那个“杂种动物”完全吞噬了。

进入大厅,沿着右侧的墙壁,有一块两米多宽,铺着地板的区域,这块区域比铺着瓦片的地方要高出点。铺着瓦片的区域似乎相当于日式房间的外屋,当然,我们不脱鞋子也能进入铺着地板的区域。

我们走到大厅内里。

走到头,在左侧,有一扇双开大门敞开着。一条铺着瓦片、笔直而宽敞的走廊延伸出去。从方位上考虑,这条走廊似乎一直延伸到东馆南端。玄儿冲鹤子所说的“客厅”就在这条走廊的旁边。

虽然我早就知道黑暗馆是个土洋结合的建筑,但看到客厅时,依然有点吃惊。风格独特自不必说,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纯日式的房间与西式大厅近在咫尺,两相对比,给人的视觉冲击比较大。

这个房间在布局上与长廊并排,入口有三尺宽,有一排黑门,面前的两扇门敞开着,里面铺着榻榻米。

我们暂时把年轻人放在入口处,脱掉满是泥浆的灰色帆布鞋。

与那个可以铺20张榻榻米的大房间相比,垂挂在天花板上的电灯的灯光显得很微弱。在房间中央已经铺着一床被褥,但看不到鹤子的身影。或许她去喊“野口先生”了。

我们把被褥盖在年轻人身上。

“喂!”玄儿把嘴巴凑到年轻人的耳边,“你要挺住,明白吗?”

那年轻人除了低声呻吟,没有其他反应。

“不要紧吧?”我问道。

玄儿抿着嘴,轻轻地摇摇头:“呼吸和脉搏都正常,我觉得应该没有大事,但问题在于他的头部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野口先生是谁呀?”

“是我们家的主治医生。每两个星期,从熊本市来这里一趟,一般会住上两三天。他也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他昨天晚上来的这么说,那些停在湖畔停车场的车子中,有一辆就是野口医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