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4页)

“显然,他还没有退休呢。他在布鲁克林的第67辖区,施耐德大道上。这是他的电话。”

我把克里斯托都罗斯的电话存进手机里,谢过明斯基,然后告辞了。

***

我和伊恩·克里斯托都罗斯约定,下午在展望公园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同时,我也努力查询西蒙斯案另外两位精神专家的下落。

在网上一通搜索之后,我发现了一位叫琳赛·格拉夫的精神病医生,就在纽约东56街上开了一家诊所。诊所还有一个网站,我从中找到了格拉夫女士的简历。这个人百分之九十九就是我要找的人——1981年到1985年间,琳赛·格拉夫在州医学鉴定办公室工作,之后又在纽约大学教了6年书,1998年她和两个同事合开了那家诊所。

我给诊所打了电话,想做个预约,但是接电话的助理告诉我,格拉夫医生11月中旬之前都不在。我说我有一个特殊的问题,所以想和格拉夫医生在电话里谈一谈。我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她答应一定把话传到。

我没有查到约翰·T·库利的下落,但是已经到了和克里斯托都罗斯见面的时间。这个男人身材矮小结实,黑色头发,他的大胡子似乎刮掉之后一个小时就能长回原来的模样。此后的一个小时中,他用一种不很友善的语气,给我讲了他能回忆起来的西蒙斯的案子。

“那是我的第一个重大案件,”他说,“那之前,我刚到局里一年半的时间,处理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案子发生以后,我请求奎因让我当他的搭档。你懂的,你忘不了你的第一桩杀人案,就像你忘不了自己的初恋一样。但是那个杂碎,西蒙斯,侥幸逃脱了。”

他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是德雷克·西蒙斯亲手杀了他的妻子,动机就是她有外遇。西蒙斯看上去是理智的,而又十分精明,所以当精神评估结果出来以后,整个警局的人都恶心坏了。

“铁证如山,如果上法庭,毫无疑问会判他终身监禁,不得假释,但是我们都无可奈何。这就是法律——专家的鉴定结果没人可以否决。他们把他送进了医院,过了几年他就又逍遥法外了。但我想老天还算有眼,因为疯人院里有人给他头上来了一下,于是他就真成神经病了。这是我听说的。仅仅一年之后,1984年,他们就把这条法律改了——有个人图谋刺杀里根总统,却因为精神问题被判无罪,于是国会就通过了精神疾病辩护改革法案。”

别过克里斯托都罗斯回家以后,我继续查找库利的下落,但还是一无所获。琳赛·格拉夫也没有给我回电话,但我对此也没抱太大希望。

晚上10点左右,正当我在看一集老电视剧《好汉两个半》时,戴安娜打来了电话。

我们已经有两三个星期没有联系了。互相客套了一番之后,她说:“你答应过我要帮个忙的。”

我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了:她让我帮她在很多年前她工作过的一家公司开张工作证明,她要申请退休用。我嘟囔了一句借口,答应第二天就去办。

“我就是问一下,”她说,“并不是那么着急。过几天我也可以自己飞过去,待上一个多星期,把事情办了。你还好吧?”

每次听到她声音的时候,我总感觉我们是几天之前才离婚的。“我挺好的,”我说,“还是我来办证明吧,我只是一时忘记了,刚刚才想起来。”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她打电话的真正意图,于是问:“是不是马特给你打电话了?”

有那么几秒钟,她没说话。

“这个大嘴巴,他没资格——”

“罗伊,这是真的吗?确定无疑了?有没有再问问别的医生的意见?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我感觉十分尴尬,就好像让戴安娜发现了我的什么丑事似的。我告诉她,我可能再也不想接受她的同情了。让她和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的僵尸共度余生,我想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戴,我不想谈这个。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我想过去和你待几天。除了这个该死的退休申请,我也没有别的事做。申请的事也不着急。”

“还是别了。”

“求你了,罗伊。”

“我和别人一起住了,戴。”

“你之前从来没有说过啊。”

“她上周才搬来的。我们是两个月前认识的,她叫利昂诺拉·菲利斯,印第安纳人。”

“印第安纳的利昂诺拉·菲利斯……你怎么不说她是迪士尼的米妮[4] 呢?我不信,罗伊。我们分开以后你一直一个人生活。”

“戴,我是认真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罗伊?”

“我得挂电话了,对不起。我会给你弄来证明的,我保证。”

“罗伊,我会去你那里的。”

“别来,戴,别来。”

我挂断了电话,瘫在沙发上,使劲挤着眼睛,直到挤得眼睛发疼,流下泪来。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早期,黑人和白人的婚姻还不多见。我还记得我们俩走进酒吧的时候,人们看我们的眼神,有人敌视,有人愤怒,也有些是心照不宣的眼神,就好像我和戴安娜相爱是为了证明什么种族平等的观点。我们必须面对这些,而我至少不用去马萨诸塞州和她娘家人一起过圣诞,这让我得到一点点安慰。但是,后来我迷上喝酒以后,就失去了一切。当我喝醉酒的时候,我不仅仅是粗鲁,我是真的尖酸刻薄。我会执意冒犯她,把一切都怪罪到她头上,把最能伤害她的事情都说出来。甚至过了这么些年,当我想起来自己当时的嘴脸,胃里还是会感一阵恶心。

忘记这些事,这是我的病能带给我的唯一好处了——那样我就不会再纠结于这些事情了,因为我甚至不会记得这些日子曾经存在过。

离婚三年后,我参加过嗜酒者互诫协会,在奥尔巴尼[5] 的一家诊所做过治疗,终于戒掉了酒瘾。中间酒瘾复发过两次,让我费尽力气克服掉了。但是我知道,我内心深处还是个酒鬼,并且以后将一直都是。我知道,当我走进一家酒吧,点了一杯冰酒或者“杰克丹尼”,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有时候我会非常想重新抱起酒瓶,尤其是刚刚退休时,那时我一度觉得不再有什么是不可辜负的了。但是每一次我都告诫自己,嗜酒是死法最难看的自杀方式了;相比之下,别的方法都更快、更干净。

我穿好衣服,去公园里散了会儿步。公园就在距离我家100米的地方。它在一座小山上,中间有一片林中空地,我喜欢坐在空地的长椅上。那里,我可以看到城市里的灯光——这让我感觉犹如漂浮在一层层波浪般的屋脊上。

我在那里坐了大概半个小时,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遛狗的,抄近路去山下车站的。然后,在悠然回家的路上,我心想,当我告诉戴安娜别来看我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世间最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