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5页)

教授对待日记中提到的探望者也是如此。有个书店老板在自家店里摆了很多教授的专著,深得教授的欢心,而且这位老板对教授也是忠心耿耿,甚至还到教授家里下厨。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还成了学术界的一段佳话。在日记里,这位老板不到三天就会来一次病房探望,教授夫人十分感谢他的情深义重。然而,据消息灵通人士称,教授在别的日记里骂过这位老板,说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阿谀奉承、拍马屁,貌似刚正其实是个奴颜媚骨的人。简直是恶语连篇。换言之,教授的日记就像偷税漏税公司的双重账本,有表面和背面之分。

现在离教授逝世时日尚浅。鞭尸通常被视为不道德之举,但是,倘若这一礼节导致后来者对教授做出错误评价,那就糟了。所以,我不惮一部分人的指责,写下了此文。当然,即使我不写,数年之间教授著作的评价也会下滑吧……

以上便是伊佐子所读文章的大致内容。

哲学也好,学术界也好,伊佐子一概不懂,著名学者书写“表日记”和“里日记”这件事倒是给了她一个启发。

伊佐子并不需要两本日记。只弄一本表面的,把见不得光的内容悄悄放进去。她写下的文字不过是一条条线索罢了。

离开朱台医院时,佐伯律师谨慎地炫耀说,他兄长开的这家医院在治疗心脏病方面有口皆碑。其实当时律师还说了一句话:夫人,关于石井君的案子,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这句话伊佐子没有写进日记。

“好的,没问题。”

“还是说盐月先生不一起来的话就不行?”

“不,我一个人也可以。”

“是吗,难得机会这么好。只要十分钟就够了,我们可以去离家近一点儿的咖啡馆……”

“我把车停在这里了。”

“那走路就有点儿麻烦了。这附近稍微走一下也找不到像样的咖啡馆。府上是在……”

“在涩谷那块儿。”

“那就去青山吧。我也是开车来的,你就跟在我后面好吗?”

“可是律师先生,你这么走的话,回日比谷的事务所就得绕远路了吧?”

“你的事也是我的工作啊。”佐伯律师笑了,留着青色胡茬儿的方下巴弯出了一道弧线。

律师的黑色中型国产车与伊佐子的灰色中型奔驰一前一后,向青山驶去。佐伯似乎有意要显摆自己的潇洒技艺,在各种车辆之间闪转腾挪,然后在信号灯处等伊佐子。显然他是在后视镜里观看伊佐子赶上来的样子。伊佐子故意拖后,到信号灯前时也必会停在四五辆车之后。佐伯把对方想成普通女孩,结果白费心机,他不断从车窗伸出头查看后方,最后才终于改换为普通稳妥的驾驶方式。

地方虽然在青山,但远在外苑的西侧。这家新开的店以南欧风格自居,白色装饰十分惹眼。客人以情侣居多。

“你常来这里?”伊佐子率先落座后问道。

“不,是第一次。因为工作关系经常从门前路过,知道有这么个店,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怎么,不喜欢来这种店吗?”

佐伯的表情像是在说“这下糟了”。

“我倒也没什么想法。这里全都是年轻人啊。”

“确实很多啊,进来以后我才觉得不妙。”

“哎呀,先生还年轻着呢,来这里不奇怪的。”

“那夫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谁说的。我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这里的氛围了。”

“哪里哪里,你已经完全融入进来啦。”

“到底是律师,太会说话了。”

“律师叙述的可都是事实啊。”

佐伯把菜单竖在面前,用圆圆的眼睛看着伊佐子,随后缓缓地将目光落向文字。伊佐子想,看他这眼神,是不是对女人很有自信啊?

“你要什么?”佐伯仔细地看着菜单问道。

“来点清淡的。”

“好像没什么特别好的。”

伊佐子凑合着点了三明治和红茶。

“你丈夫挺苦啊,如果是轻症就好了。”佐伯同情地说。

“啊,希望是这样。”

“昨天在A宾馆大厅和夫人见面那段时间,他完全没有发作的征兆吗?”

“是啊,完全没有。后来我回家了,才知道他在附近的医院里躺着。”

总觉得佐伯是在探听自己离开大厅后是直接回家了,还是和盐月去哪儿共度了一段时光。当然,他肯定知道自己和盐月的关系。盐月曾说,佐伯是律师,这点事情瞒不过他,他又办过各种各样的案子,对这种日常生活的琐事早就司空见惯了。话虽如此,律师毕竟也对他俩的关系很感兴趣吧。

不过,佐伯并未显露出兴致盎然的态度。一方面也是出于礼节,而这项委托原本就来自盐月的舅父,既然他想巴结有权有势的政治家,自然有所顾忌,不能得罪对方。

有夫之妇有一个情夫,情夫为女人的丈夫该去哪儿住院操心,而女人则在担忧丈夫的病情——佐伯似乎只是在审慎地观察眼前的这一切。

“其实,这次我想告诉你的是石井君的供述内容。”

端上的三明治犹如一道分水岭,佐伯将话题从慰问转换为案件的审理,语声也急转而下。

“我想在跟盐月先生谈之前,先与夫人商量一下。”

伊佐子的脸转向了正面。

“啊,也没什么大不了,事实上石井君向检察官做了新的供述。那些话最初他没对警方说,他说乃理子小姐吃下安眠药睡着的时候,夫人来过公寓。”

“……”

律师瞥了一眼伊佐子,望着面前的三明治,停顿了片刻后续道:“石井是这么对检察官说的,当时他去公寓二楼大村君的家玩儿了,回屋时看到夫人来了,夫人说乃理子小姐睡得很熟。他觉得有点儿奇怪,到里屋一看,发现枕边滚着安眠药的瓶子,乃理子小姐正打着呼噜。这一幕夫人也看到了,所以可以请她做证。之所以一直瞒到现在,是因为觉得不能给那位夫人添麻烦。但是,现在既然要以杀人罪起诉他,为了自保也只能说了……”

啊,石井果然说出来了!伊佐子听着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眼睛直直地盯住前方。视线尽头,三明治那桃红色的火腿变成了一条细线。请律师来是为了让石井保持沉默。由这边承担全部律师费用是为了让石井感恩戴德。大村和浜口都说过,石井非常感谢夫人的厚意,难道全是谎话吗?当然,也可以说成后来石井感觉到了危险,打破了沉默。

“夫人,就算石井君说了这些话,你也绝对不用操心。”这次佐伯正视着伊佐子的脸说道,“我有对策。但是,在此之前我想问清楚,石井说的是事实吗?作为律师,我必须在把握事实的基础上准备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