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4页)

丈夫说,谢谢你能为我的女儿着想。诚然,在民法上,如果没有遗嘱,那子女作为继承人将得到遗产的三分之二,妻子则得到三分之一。但是,我把所有遗产给你是出于我的感激之情。而你呢,如果事先知道遗产分配方案,也能及早规划我死后你自己的生活。我给你看这个的意义就在于此,所以你看完就要我修改,我是不能答应的。丈夫最后还生气了,说总之你就同意了吧,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十分清楚丈夫的心意。虽然我的喜悦难以言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遗嘱。我说再让我思考一下,就把遗嘱放回了信封。丈夫又不是病危患者,没必要急着写遗嘱。他一直住院,变得多愁善感,所以才会想到这种事。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他会冷静下来。丈夫毕竟是技术人员,原本就是一个理性的人。

纷纷扰扰之间,佐伯律师到了。

佐伯先生郑重其事地问候了一番。他是院长的亲弟弟,所以丈夫也回礼说“承蒙照顾了”。律师快活地接过丈夫递上的信封,从中取出遗嘱,仔细读完后,说这样可以。丈夫以辩解般的口吻说自己不懂格式,所以写法有些随意,其实多半是对那些爱意满满的话感到害羞吧。佐伯先生笑嘻嘻地说,遗嘱没有固定格式,怎么写都行,作为亲笔字据,只要全文、日期和姓名是自己写的,再加盖印章即可。丈夫问他盖的是便章要不要紧。我忍不住插嘴说正式印章就在家里啊,结果律师却说不需要正式印章,便章就可以了。

我当着律师的面表示遗产分配不公平,应该分一部分给前妻的两个女儿,甚至还说出比率应该是三分之二以上。可丈夫一脸厌烦,说这样就行了,你少多嘴,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在一旁听我俩争论的佐伯先生,审慎地对我说:夫人,难得您丈夫如此为您着想,写下这份遗嘱,您就姑且接受他的安排吧。今后二位经过商量、想要变更时,可以用新遗嘱替换旧遗嘱,届时仍由我来保管。您丈夫现在也不是什么重症病人,有的是机会商量。

丈夫不理会我的话,而且还神经过敏,最终我决定暂时搁置自己的主张,听从了佐伯律师的意见。丈夫正式委托佐伯先生保管这份遗嘱,而佐伯先生则从手提包里取出复写便笺,写了一张保管证。

丈夫问佐伯先生,如此一来你就是遗嘱的见证人了,能否请你以见证人的身份在遗嘱上签字呢?佐伯先生回答说,没这个必要吧,不过保险起见,我把这一节写入遗嘱也是完全没问题的。于是丈夫说,拜托你务必写下此节,这样我妻子也就安心了。佐伯先生在遗嘱的“又及”段落后,写下了“作成本遗嘱之际,律师佐伯义男在场”的文字,并盖了章。

此后,佐伯先生和丈夫交谈了五分钟。丈夫吐露说,告诉妻子要写遗嘱时,妻子好像很震惊。于是佐伯先生对我说:这个就跟加入人寿保险一样,以保证万一出了什么事不会引发各种麻烦,是一种很事务性的东西。“遗嘱”这个词比较沉重,拘泥于这一点所以心情才会不好,不过你就把它想成财产赠予吧。然后他又笑着说,他听哥哥讲,丈夫的身体情况大好,没准儿写下遗嘱反而会带来长寿的结果。

不吉利的东西往往会成为幸运的契机,于是我也重新振作了起来。佐伯把遗嘱收入包中离去后,丈夫对我说这位律师虽然年轻但似乎很靠得住。看来丈夫相当满意。

当天晚上,佐伯在伊佐子的旅馆房间过了夜。佐伯有时会在十一点左右回去,疲惫的时候也会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

最初他俩防着旅馆的服务员,总是空着一张床,睡在另一张床上,但又实在挤得慌,所以就让佐伯睡到空床上去。习以为常后,两人变得越来越大胆。想到第二天早上来收拾房间的服务员,看见两张床上的床单都乱作一团、满是皱褶的情景,就觉得难堪,但这一点他们也渐渐习惯了。事先给服务员打过招呼,说是弟弟担忧病人的情况,所以就在这里住下了。只是这借口对方能相信几分呢。不过伊佐子想,就算不信也没什么大不了,总之这边先安上个理由就是了。从那儿以后,旅馆方面也心领神会,傍晚时会把两张床都铺好,提供两套浴衣式的睡衣。

“松涛的土地全都归夫人所有了,也算是得偿夙愿了吧。”佐伯说。

“是啊,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伊佐子将目光扫向茶几上的手提包。包里放着遗嘱。

“要说问题,也就是在法律上,两个女儿各有继承六分之一遗留财产的权利。要让她们放弃是很难的吧,不过我们可以想些对策。”

“是吗,那就拜托了。”

“股票倒是出人意料地多,那也是夫人你吵闹着要过来的吗?”

“我原以为只能拿一半,结果全给我了。不过,其实到不了我手中。”

“为什么?”

“因为要拿去交遗产税。光靠股票能不能保全松涛的土地,也还不好说呢。”

“我去查查税务署对那一带土地的评价额是多少。肯定很高吧。”

“现在已经很高了。越往后越高,评价额也会不断更新。股票那边就算稍微涨一点,也赶不上地价飞涨啊。而且股票里有几个公司可能还会跌价吧?”

“原来如此,就算拿到全部股票,也不好说一定能保住土地,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放心是吧?”

“是啊,泽田现在就死掉的话,也许还能勉强保个平衡。”

“呃……”

佐伯打量着伊佐子的脸,似乎想弄清她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她的眼里没有微笑,瞳孔仿佛陷没在深深的念想之中。律师慌忙将视线撤开,或许他是感受到了某种令人窒息之物,或许是因为他从中看出了某种与犯罪者契合的偏执。

“遗产税方面,”佐伯改换了话题,“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你最好是请盐月先生托他舅舅,去说动大藏省的官员。这么点儿遗产税,总能搞定的。”

“可是那个政治家得了重病,都快要死了。”

“就算得了重病,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还有影响力。那些官员都是胆小鬼,害怕的人不死透,他们就会一直听话下去。”

“就算是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因为是癌症啊。如果泽田一直活下去,就算现在那些官员接受了政治家的指令,以后也会反悔的。而且,那个政治家树敌很多,一旦死掉,官员的反应也会截然相反。他们会一窝蜂地跑去依附得势的敌人,没准儿将来我们反而会被人欺负。”

“唔……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不是听别人说的,这点儿事我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