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人曾经活过(第4/6页)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又瘦又黑的男人打开了门。他说话的时候努力避免他晶亮的小眼睛带上狡诈之色。“一开始我没听出来是你的声音。”松弛的嘴巴让他的下巴显得小了些。他身上那件敞着领口的绿条纹衬衫脏兮兮的,灰色的裤子倒是仔细地压得很平整。

“你最近很小心嘛。”斯佩德严肃地说道,穿过门廊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的两个男人正在努力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架势。其中一个男人倚在窗户上,还在用锉子锉他的手指甲。另一个男人躺倒在他的椅子里,双脚搁在桌子边缘,手里摊开一份报纸。他们齐齐瞥了斯佩德一眼,然后继续做他们的事。

斯佩德愉快地说道:“见到汤姆·梅涅拉的朋友,什么时候都很高兴啊。”

梅涅拉已经关上了门,笨拙地说道:“呃——是的——斯佩德先生。这是康拉德先生和詹姆斯先生。”

康拉德就是靠在窗边的那个男人。他一手拿着指甲锉子,打了个约莫算是礼貌的手势。他比梅涅拉年轻几岁,普通人的身高,身体很结实;那张脸特征鲜明,双目呆笨无神。

詹姆斯把报纸放下了一瞬,用冷淡的研判目光看着斯佩德,说道:“你好,兄弟。”然后他继续去看报纸了。他和康拉德一样结实,但是高一些,而且他脸上有一种康拉德所缺乏的精明。

“啊,”斯佩德说道,“我很高兴见到最近刚去世的伊莱·黑文的朋友。”

指甲锉子戳到了手指,窗边的男人狠狠地咒骂着。梅涅拉舔舔嘴唇,然后飞快地开了口,音调里有一种哀号的意味:“但是说实话,斯佩德,我们有一个星期没见过他了。”

这个黑皮肤男人的反应似乎稍微取悦了斯佩德。

“你觉得他为什么被杀?”

“我知道的就是报纸上写的:他的口袋都被翻遍了,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他垂下两边嘴角,“但是就我所知,他身上没钱。周二晚上的时候起,他就没钱。”

斯佩德温和地说道:“我听说他周四晚上弄到了一点钱。”

梅涅拉在斯佩德身后大喘一口气。

詹姆斯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不知道。”

“他和你们几个一起干过活儿吗?”

詹姆斯缓缓地把报纸搁到一边,双脚从桌子上拿了下来。他似乎对斯佩德的问题很有兴趣,但是很冷淡。“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斯佩德故作吃惊。“你们总得干点活儿吧?”

梅涅拉跑到斯佩德身边。“啊,听着,斯佩德。”他说,“黑文这家伙只是我们认识的一个人而已。我们和杀人案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知道这件事。你知道的,我们——”

门口响起了三声不慌不忙的敲门声。梅涅拉和康拉德看着詹姆斯。詹姆斯点点头,但是这时候斯佩德已经迅速来到门边,打开了门。罗杰·费里斯就站在门口。

斯佩德朝费里斯眨眨眼,费里斯也朝他眨眨眼。然后费里斯伸出手说道:“很高兴见到你。”

“进来吧。”斯佩德说道。

“看看这个,斯佩德先生。”费里斯的手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有点脏的信封。信封上用打字机打出了费里斯的名字和地址,上面没有邮票。斯佩德拿出里面的信。那是一张廉价的白纸折成的狭长纸条。

斯佩德展开它,上面是打字机打出来的字迹:

为了周四晚上的事,你最好在今天下午五点到军队大街的巴克斯顿旅馆四一一号房间来。

没有落款。

斯佩德说:“到五点还有很长时间。”

“是的。”费里斯表示赞同,“我一拿到信就来了。周四晚上伊莱在我家里。”

梅涅拉推推斯佩德,问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斯佩德把纸条拿到黑皮肤男人面前给他读。他念完,叫了起来:“我说的是真的,斯佩德,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封信的事儿。”

“有人知道吗?”斯佩德问道。

康拉德急匆匆地说道:“不知道。”

詹姆斯说:“什么信?”

斯佩德心不在焉地看着费里斯,过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当然,黑文试图勒索你。”

费里斯涨红了脸:“什么?”

“勒索。”斯佩德耐心地重复,“钱,敲诈。”

“听着,斯佩德。”费里斯认真地说道,“你不是当真的吧?他有什么可以敲诈我的?”

“给亲爱的老巴克,”斯佩德引用死去诗人的扉页题句,“他懂得记忆中的那些日子里色彩斑斓的光。”他眉毛微微抬起,双眸阴沉地看着费里斯,“什么斑斓之光?在马戏团和嘉年华表演团里,把一个人从前进中的火车上踢下去,用俚语该怎么说?开红灯。无疑就是这个——红灯。你给谁开红灯被黑文知道了,费里斯?”

梅涅拉走到椅子边坐下,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头放在两手之间,茫然地凝视着地板。康拉德呼吸急促,仿佛在跑步一般。

斯佩德问费里斯:“如何?”

费里斯拿手帕擦擦脸,然后把手帕放进口袋里,简单地说道:“那是勒索。”

“然后你杀了他。”

费里斯的蓝眼睛看进斯佩德的灰黄色眼睛里,眼神和他的嗓音一般清澈而坚定。“我没有。”他说,“我发誓我没有。让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正如我跟你说过的,他送了我那本书,而我立刻就明白了他写在扉页上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所以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要来和我谈谈旧日时光,为了那些日子,他还想跟我借点钱。我知道了他的用意。我去了银行,取出一万美金。你可以去查,是水手国家银行。”

“我会的。”斯佩德说道。

“而事实是,我没用上那么多钱。他胃口没那么大。我让他拿了五千美金。第二天我把剩下的五千美金存回银行。你也可以去查。”

“我会的。”斯佩德说道。

“我告诉他,我不会容忍更多的勒索,这五千美金是第一笔钱也是最后一笔钱。我让他签了一份文件,声明他帮了忙——就是在我干过的事情里,他也帮了手——而他签了字。他在午夜左右离开,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