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柯林·蓝姆的叙述(第2/4页)

我暗自思量,照以前发生的众多事来看,谦虚并不是赫尔克里·波洛的优点。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波洛继续说。

我猜想最近很少有人和他说话,所以他正陶醉在他的说话声中。

“我从现实生活中转向了小说。你可以看到摆放在我左右两边的这些不同种类的犯罪小说。我一直在追溯过往的历史,这里——”当我进来时,他拿起了椅子扶手上的那本书。“这里,我亲爱的柯林,是《利文沃兹案》。”他把书递给了我。

“这要回到很久以前了,”我说,“我记得我的父亲提到他小时候读过这本书。我想我也应该读过它。现在读这个似乎已经过时了。”

“这本书好极了,”波洛说,“你可以仔细体会那个时代的大环境,还有它精心的安排和深思熟虑的情节。那些对于金发美女埃莉诺、月光美女玛丽的描述是多么得丰富动人啊!”

“我必须再读一遍,”我说,“我已经忘记有关这些美女的情节了。”

“有一个女仆汉娜,非常典型,还有一个杀人犯,简直就是最佳的心理研究对象。”

我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堂讲座中。我平心静气地听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亚森·罗宾冒险记》,”波洛继续说,“多么富有传奇色彩,多么虚幻的故事!但是这部作品所呈现出的内容又是如此有活力,如此生机勃勃,如此形象生动!故事可以说是荒谬的,但却经得起炫耀。这也是一种幽默。”

他放下了《亚森·罗宾冒险记》,拿起了另一本书。“这是《黄色房间的秘密》。啊,这本书是真正的经典之作!从头至尾,我一直都是这个看法。运用得如此自如的逻辑推理!那些批评它的声音,我记得,说它违反规则,我亲爱的柯林。不,不,也许有点,但绝不过分。只是有些细微的不同而已。不。贯穿全篇有个真理,但被细微而巧妙的言辞包裹住了。当你走到三条走廊的交叉点时,所有的事情在此刻都会水落石出。”他虔诚地断言,“名副其实的杰作,但是,我几乎已经忘光了。”

波洛一下又跳回到二十多年后,那些晚期作者的作品。

“我也读过,”他说,“阿里阿德涅·奥利弗夫人的一些早期作品。她算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想。我不是很认同她的作品,请注意。她的作品讲述的事情都是极不可能发生的。为事件能达到高潮而做了过于冗长的铺垫,运用得很不自然。作为那个时期的年轻作家,她很笨拙地创造了她作品中的侦探,一个芬兰人,但是除了对西贝柳斯的作品有所了解之外,很显然她对芬兰人或芬兰毫不知情。她有原创的习惯,她偶尔会创作一部深刻的推理作品。在后期她学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譬如,警察办案的程序。关于轻武器的主题,她现在阐述得也不错。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位律师或出庭律师做朋友,能让她写出关于法庭审讯中的确切内容。”

他放下了阿里阿德涅·奥利弗夫人的作品,拿起另一本书。

“现在是西里尔·奎恩先生。啊,他是一位大师,专门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词。”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作家。”我说。

“这倒是真的,”波洛说,“在他的书中没有特别令人惊骇的事。当然,会有一具尸体,偶尔会更多。但是故事情节总是围绕着不在现场证明,列车时刻表,公交车路线和横越全国的设计展开。我承认,我喜欢这种错综复杂的、精心设计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我很喜欢拆穿西里尔·奎恩先生的设计。”

“我想你总是成功的。”我说。

波洛很诚实。

“不是每次,”他坦白地说,“不,不是每次。当然,在一段时间之后你会发现他的书都有些相似。尽管不在场的证明每次都发生在不同的事上,但是设计布局都很相似。你知道,亲爱的柯林,我设想西里尔·奎恩就坐在他的房间里,抽着烟斗,正如照片中的他一样,坐在那里,在他的周围散落着AB C字母表、大陆火车时刻表、航空线路小册子和各种时刻表,甚至还有班轮的运行时刻。你想要怎样做,柯林,西里尔·奎恩先生总有他的办法。”

他放下了西里尔·奎恩的书,拿起另一本书。

“现在是加里·格雷格森先生。恐怖小说的作者,产量惊人。他的作品已有六十四部,我知道。他似乎与奎恩先生正好相反。在奎恩先生的作品里,事情总是缓缓发生着;而在加里·格雷格森的作品里,太多的事情总是同时发生。故事情节让人难以置信,并且由于大规模的混乱而总是找不到头绪。它们都被赋予鲜活的色彩。鲜血,小屋,尸体,线索,不断累积的恐惧膨胀着。一切都很可怕,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生活。正如你说的,他不是我的茶。他,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一杯茶。他更像是这些美国鸡尾酒中的一种,那种更晦涩的酒,而它的构成部分非常值得怀疑。”

波洛停了一下,叹口气,然后继续他的演讲。“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美国的作家。”他从左手边的那堆书里抽出一本,“这本是佛罗伦萨·艾克丝的,她的作品讲究秩序与方法,场面热闹。是的,什么都有。丰富多彩的情节,简洁明快的节奏。她这个人脑筋灵活,只是像许多美国作家一样;对于杯中物似乎有癖好。你知道,我是个品酒行家。故事里若能加一点当地而且年份够的红葡萄酒或是勃艮地葡萄酒,那实在是令人喜悦的事。然而若像美国恐怖小说中的侦探,每一页都要喝定量的黑麦酒和波本威士忌的话,就乏味无趣了。不论他饮一品脱或半品脱的酒,我都觉得对故事没有影响。然而美国书里的这种饮酒动机,却是到处可见,无法避免。”

“你是如何看待硬汉派的?”我问道。

波洛挥了挥手,仿佛在赶走一只无故闯入的苍蝇或蚊子一样。

“为暴力而暴力?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感兴趣了?刚开始做警察时,我就目睹过许多暴力事件。你可能也读过一本医学教科书。然而,总的来说,我给予美国犯罪小说很高的评价。我认为相较于英国小说而言,它更加足智多谋,且富有想象力;相较于大多数法国作者而言,没有过于强调感情和气氛。现在就以路易莎·奥马利为例。”

他又一次埋头专心去找一本书。

“她的作品简直就是学术写作的优秀范本,然而读者却会因她的作品时而兴奋、时而担忧。瞧,那些位于纽约用褐石建成的高档住宅区。然而,什么是褐石?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些禁止他人入内的公寓,那些势利的行为,那些隐藏深处的犯罪行为,都在偷偷潜入。这些罪恶会发生,也确实发生了。她是了不起的作家,路易莎·奥马利,她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