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有人在盯着我

阿斯特这会儿正在房间里伏在桌上看书。书桌原本是一个小储物柜,后来拿给科迪与阿斯特当书桌使。看情形,阿斯特的表情显然由紧锁眉头开始,逐渐发展成充满挫败的愁容。但这只是迈向愤怒的一个短暂过渡。我刚进屋,她便气势汹汹地瞪着我。“全是狗屎!”她朝我吼道,看这凶残的气势,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带件武器,“毫无意义!”

“你不该说那个词。”我和颜悦色地说道。我非常确信一旦我提高音量,她就有可能袭击我。

“哪个词?‘意义’?”她冷笑道,“肯定是个你们忘了放进这本蠢书里的词。”她砰地合上书,双臂抱胸,狠狠靠上椅背。“一堆废物!”说完,她马上拿眼角瞥了我一眼,看我会不会因为这句“废物”非难她。我没理会,直接走到她身旁。

“我们来瞧瞧。”我说。

阿斯特摇摇头,拒绝抬头看我。“没用的废物。”她咕哝道。

我似乎又要打喷嚏,连忙抽出一张纸巾。她也不看我,说:“你要是敢传染给我,我就发誓……”她没告诉我她要发誓做什么,听口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把纸巾揣进口袋,倾身靠上桌子,打开书。“不会传染给你的,我吃了维生素C,”我竭力让语气听起来宽容快乐,“我们看到哪页了?”

“长大后,根本没必要知道这些东西。”她抱怨道。

“也许吧,”我说,“可你现在得知道这些。”她绷紧下巴,没说话。于是我靠近一点儿。“阿斯特,你想一辈子留在六年级吗?”

“我现在都不想待在六年级。”她嘘道。

“嗯,能够永远摆脱六年级的唯一方法,就是考试及格。想及格,你就不得不知道这些东西。”

“蠢透了。”她似乎稍微冷静点儿了。

“那对你来说应该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因为你一点儿都不笨,”我说,“来吧,让我们看看。”

她又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书翻到那页。是一道相对简单的曲线坐标题,一旦她冷静下来,解释问题就变得容易很多。我一向擅长数学;相较于人类行为,数学更加直截了当,便于理解。阿斯特在数学方面好像确实没有天赋,可她学得也不慢。再合上书时,她已经冷静多了;感觉基本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我决定将眼前的幸运再向前推进一小步,搞定另一件棘手的事情。

“阿斯特,”我肯定无意识地用了“我是这家大人”的口吻,因为她抬头看我的眼神瞬间带上一丝警惕的担忧,“你妈妈想让我跟你谈谈牙箍的事儿。”

“她想毁了我的人生!”她一下激动起来,情绪顷刻从静止跳入青春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受辱状态,“我会变成一个丑八怪,谁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你不会变成丑八怪。”我说。

“我会有一嘴的钢筋,”她恸哭道,“丑死了。”

“嗯,那你是想现在当几个月丑八怪,还是等长大后当一辈子丑八怪?”我说,“很简单的选择。”

“他们就不能直接做个手术吗?”她抱怨道,“一下搞定,我只要缺几天课就行。”

“这事儿不是靠那种方法起作用的。”我说。

“根本就没起作用,”她说,“它们让我看起来像个机器人,所有人都会笑话我。”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笑话你?”

她鄙视地看了我一眼,神情几乎与成年人没两样。“你难道没上过中学吗?”她说。

说得好,可惜不是我想说的观点。“你不可能一辈子读中学,”我说,“也不需要一辈子戴牙箍。等你摘掉它们,你会有一口好牙和一个绝佳的笑容。”

“那又怎样,再没有能让我开心一笑的事儿了。”她嘟囔道。

“嗯,你会有的,”我说,“等你再长大点儿,你可以去跳舞,可以带着真正灿烂的笑容去做任何事儿。你得想得长远一点儿——”

“长远!”她生气地说,仿佛我刚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长远就是我一整年都要像个怪胎一样,哪怕到我40岁那天,大家也会记得这件事儿,我永远都会是那个戴恐怖大牙箍的女孩儿!”

我能感到我的下巴在动,可我一个字儿都没说。阿斯特这番话槽点太多,根本无从下口——总之她已经把自己关进了名为“悲惨怒火”的高塔,无论我说什么,都只会让她再次激动起来。

幸运的是,不等我把喉咙里的话尽数吐出,走廊里便飘来丽塔的喊声。“德克斯特?阿斯特?吃饭了!”我那温文尔雅的谈判者名誉总算因此得以保全。不等我闭上嘴,阿斯特已经起身出门。激动人心的牙箍小对话结束了。

周一一早我再次在震耳欲聋的喷嚏声中醒来,身上每块骨头都在疼,好像整个周末它们一直在遭受土耳其举重运动员的碾压。半梦半醒之间,我还以为那个把克莱因警探砸成肉泥的精神病,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我的卧室,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也给处理了。这时我听见马桶的冲水声,接着丽塔快步走出卧室,穿过走廊走向厨房。正常生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碰巧闯进了新一天。

我伸伸腰,关节里的痛楚也随之一起延伸向各处。我真怀疑这种痛会让我对克莱因产生同理心。这本来不大可能;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软弱感情的困扰,哪怕是莉莉·安的转换魔法,也无法在一夜之间把我变成一个心地善良、有同理心的人。或许这只是由于我的潜意识在玩儿连连看。

然而起床后,我的脑子依旧在琢磨克莱因的死。我一边思考这件事儿,一边完成每天早上的例行事宜,包括最近新添加的打喷嚏,差不多每分钟一个。克莱因的皮肤没有破损;身体虽遭受海量重创,也丝毫没有向外渗血。所以我猜测——黑夜行者发出嘘声表示赞同——克莱因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打碎了全身每一根骨头。每次骨头被猛砸和碾碎,每下捶打的剧烈震痛,他都很清醒且留有意识。经过一番难以磨灭的痛楚,身体出现一定量的内伤后,凶手才允许他慢慢走向死亡。那可比感冒惨多了。听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尤其对克莱因而言。

但是,虽然我讨厌凶手的杀人手法,黑夜行者也对其表示鄙视,我却真切地感觉到同理心软绵绵的手指在搔抓我的颅骨内壁——同理心,没错,不过不是对克莱因。伸出小触手缠绕我心绪的同感全都指向克莱因的处刑者。这种感觉蠢透了,当然——尽管如此,我的耳中却逐渐出现了细碎的低语,宣告我对克莱因的遭遇唯一不满的只有凶手用错了工具。毕竟,我也是如此,不是吗?让瓦伦丁清楚地感受到我倾注的每一分钟。当然,瓦伦丁猥亵杀害男童,他罪有应得——可谁又真的无辜呢?也许克莱因逃过税或者打过老婆,也许他张着嘴嚼东西。说不定他活该被那个所谓的精神病这般对待——说真的,谁能说我的所作所为比他高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