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女主角的秘密

“我很清楚为什么老师要那么做。毕竟,我对于老师这个人……,我对老师的性格了如指掌。”

相良又从香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她交叉着双腿,将头靠在椅背上,瞇起眼睛对我们娓娓道来。

“不过,我认为要说明到警方能够接受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管我再怎么费尽唇舌说明,生性多疑的警察也不太可能会相信我。所以我只好根据事实,将老师设下的骗局……,或者该说是老师自导自演的这出戏告诉大家。我就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才会做出那么大胆的事。换句话说,我只是想要借由将那张照片放回清风庄,让大家发现它,进而察觉隐藏在照片背后的‘谎言’罢了。”

由利大师真挚地看着相良的脸。他温柔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担心如洪水般满溢。

“原来如此。”浅原警部搭腔道。从他的语气听起来,虽然他仍存有疑虑,但他已经尽可能地试着去相信相良所说的话了。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了。我不懂的是原樱女士,她为什么要说那种穷极无聊的谎?”

相良听到警部这么一说,绝美的笑容中透出一股哀愁。

“警部先生,您负责的这起命案并不是世间常见的杀人案,而是发生在原樱这位伟大的女主角、举世闻名的艺术家身上的命案。要是您不试着去理解这起命案背后的意义、充分理解艺术家的性情,是不行的。对于原老师而言,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艺术。讲白一点,老师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就是一出又一出的戏。从动筷子用餐、颈项微侧的小动作,乃至于早上一句平凡无奇的问候,老师都不会忘记她是在演戏。这大概是基于她对于自己是伟大的女主角这层认知而来的吧。另外一个原因是来自于艺术家常见的虚荣心,老师她总想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想要被世上及身边的人捧在手掌心。就是这种想要被人呵护备至的孩子气,促使她做出这样的事。然而,当老师的戏演到一半的时候,却杀出了小野这么一号人物。小野先生这个大少爷,不但纯真、纯情、诚实,又不懂得怀疑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迷上了老师,把老师当作神明一般地崇拜。于是在老师的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她想要玩弄小野先生……。这么说好像有点语病,该说她想要跟小野先生玩捉迷藏,反正就当作是玩个游戏。结果,老师就跟小野演了一出描述母性的悲剧。”

“你的意思是,该怎么说呢,难道跟清风庄有关的事情全部都是原樱女士自导自演,而她对小野所说的也全是谎话?”

“是的,没错。不过,我想老师是身在戏中不知戏。老师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她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想着想着,一个不小心就将现实与想象的空间混在一块儿了。她甚至还会将想象中的产物信以为真。哈代(注:汤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19世纪末期的英国写实主义作家,代表作为《黛丝姑娘》(Tess Of The D'Urbervilles)。由于受到维多利亚时代传统道德观念捍卫者的攻击,晚年转而写诗,诗作中透露出浓厚的悲观主义与反战观念。)的著作当中,有一篇名叫〈一名富有想象力的女士〉的短篇小说,如果将故事中的主角个性极度放大,就等于是老师了。”

警部不悦地发出低吟声,狐疑地看着女扮男装的相良。

“这么说来,在清风庄跟原樱女士幽会的男人,其实是原樱女士自己假扮的。换句话说,是原樱女士女扮男装,一人分饰两角演出了这场戏?”

“嗯,是的。我认为老师对自己男装样貌的自信,也是让她想出这个恶作剧的动机之一。”

警部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迟疑地说着。

“听你这么一说,应该是这么回事吧?原樱女士看准小野天真无邪的个性,企图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碰巧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藤本命案,而且藤本从小和亲生母亲分开,一直思念着记忆中的母亲……。原樱女士知道这一点,于是加以利用,让小野以为自己就是藤本的亲生母亲……。然后原樱女士再演一出戏给小野看,假装自己被人用这个秘密要挟,好将他耍得团团转……。你的意思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没错,就是那样。”

“可是……”

突然间,警部愤然起身,踩着零乱的步伐在房间里乱转。

“谁会相信那种鬼话?就算是艺术家的一时兴起,这种穷极无聊又愚蠢幼稚,还要费心设计的恶作剧,要是一个弄不好,将会造成莫大的騒动。叫人怎么能够相信原樱女士会做出这种蠢事?”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要是您不试着去理解原樱这位孩子气的伟大艺术家,是不可能理解这起命案背后的意义……”

“可是我们与其将这件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用常理来解释似乎会比较合情理。”

“怎么用常理解释……?”

“总而言之,原樱女士对小野说的都是事实。藤本是原樱女士的私生子,而有人知道这个事实,并以此威胁她。说到这个威胁原樱女士的人,他有可能是个男人,但也有可能像你刚才说的,是女扮男装……”

靠在椅子上的相良突然坐直身体,以挑衅的眼神对上警部锐利的视线,继而在唇边浮现一抹轻蔑的微笑。

“警察果然就只有这种程度。看来,你们就只有那种平庸的解释方式。不过我要给你们一个忠告,你们若不放弃这种什么事都要用常理来判断的固执思考方式,这起命案就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语毕,相良倒回椅子上,语气中夹带的强烈讽刺意味使得警部面红耳赤。两人之间的气氛霎时紧张了起来。这时由利大师出面缓和气氛,继续问道:

“不过,相良小姐,为什么你会知道原樱女士在演这出玩弄剧?”

相良转过头去,对着由利大师说:

“事情是这样的。大概在一个月前,有一位住在清风庄的年轻太太打电话给我……,你们应该知道我跟原老师住在一起吧?那时老师不在家,当我接起电话时,那位太太竟然问我:‘原清子是不是原樱女士的本名?’我听了觉得很奇怪,于是问了那位太太——她姓川口,我问了她许多问题之后,才知道老师用本名在清风庄租了一间房间。我对这件事情放心不下,于是私底下跑去清风庄一探究竟。没想到我在那间房间里发现梳妆台上放着藤本先生的照片,而且相框里还有一张婴儿的照片。看到这两张照片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这件事大概发生在半年前,那阵子老师经常说她很想要有小孩。有一次,她在古典乐杂志上看到那张婴儿的照片,便露出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我看到她将那张照片摆在淸风庄,又想到关于藤本先生身世的谣言,将这些事情串联之下,我随即了解到老师正想象着何种故事。在那之后,我不时会注意清风庄的动向,于是我察觉到老师正以小野先生为对象,演出想象中的一出戏。也就是说,老师为了戏弄小野先生,而玩起了这个危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