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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我说。

他继续盯着我,眉头半皱。接着说道:“把信拿去仔细看一看。酒请自便。”

我从他膝盖上拿过信封,又坐下了。我擦干掌心,捏着信封翻转过来。收信人是:“加利福尼亚州西好莱坞区,阿尔塔·布雷亚新月街道3765号,盖伊·斯特恩伍德将军。”地址是倾斜的印刷体墨水字,像出自工程师之手。信封已经撕开。我打开信封,取出一张棕色名片和三条硬纸片。那是一张薄薄的棕色亚麻名片,印着金字:“阿瑟·格温·盖革先生”。没有地址。左下角有行极小的字:“珍本书和豪华版本”。我把名片翻过来。背面又是一段倾斜的印刷体字:“亲爱的阁下:虽然按照法律,随此信附上的借条无法索取,但白纸黑字,赌债的立据想必您是希望承兑的。A·G·盖革敬上。”

我看了看那几条笔挺的白纸片。是些填了墨水字的本票,有好几个日期,都是上个月,即九月上旬的。“一经要求,本人保证奉还阿瑟·格温·盖革先生或其指定方一千美元($1000.00),无利息。款项收讫。卡门·斯特恩伍德。”

这段话像是弱智写的,字迹凌乱,七扭八歪,该画句号的地方尽是小圈。我又给自己调了杯酒,抿了一口,把证物搁在旁边。

“你的推论?”将军问道。

“还没有呢。这位阿瑟·格温·盖革是什么人?”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卡门怎么说的?”

“我还没问她。不打算问。要是问她,她就会不好意思地咂自己的大拇指。”

我说:“我在大厅里遇见她了。她就冲我那样。她还要坐到我大腿上来。”

他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他交错的双手安详地搁在毯子边缘,待在那样的高温里,我觉得自己快成了一盆新英格兰大餐[5],可他好像连暖和都谈不上。

“我说话得客气一点吗?”我问道,“还是随意就好?”

“我可没觉得你有什么顾忌啊,马洛先生。”

“姐妹俩常一起玩吗?”

“应该不是。她们各走各的,通向毁灭的道路也略有不同。维维安被宠坏了,挑剔、精怪,心肠很硬。卡门还是个孩子,喜欢扯掉苍蝇的翅膀。她们不讲是非,就跟只猫一样。我也不讲。斯特恩伍德家的人都不讲。接着说。”

“想必她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维维安上了几个嫌贫爱富的好学校,然后进了大学。卡门上了半打学校,一家比一家开明,最后跟刚入学时没啥两样。所有那些惯常的恶习,相信她俩都染上过,至今还没改掉。如果身为家长的我听起来有些歹毒,马洛先生,那是因为我的生命已危在旦夕,容不下一点维多利亚时代的虚伪了。”他的头向后一靠,眼睛闭上,又突然睁开来。“我也不必再多说,对于一个五十五岁才第一次当父亲的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抿了一口酒,点点头。看得见他苍白瘦削的喉头有脉搏在跳动,频率却缓慢得几乎根本称不上是脉搏了。一个老人,三分之二已入了土,还坚定地相信自己撑得下去。

“你的推论?”他突然厉声发问。

“是我的话,我会付他钱。”

“为什么?”

“这是花一点小钱就能解决一大堆麻烦的问题。内情是一定有的。但没人能伤您的心,除非您现在已经伤心了。而且得许许多多骗子花许许多多时间不断讹诈您,您才会有吃亏的感觉。”

“我是有自尊心的,先生。”他冷冷地说。

“有些人就指着这点呢。捉弄你们这是最简单的办法。要么利用自尊心,要么靠警察。除非您能揭穿骗局,盖革完全可以用这些字据讨债。但他没有那么做,反而把字据寄赠给您,还承认这些是赌债;即便字据他还留着,这样也给了你辩护的机会。如果他是个恶人,他思路很清晰;如果他是个老实人,只是兼职做点贷款罢了,这笔钱应该归他。刚才说的那个让您付了五千块的乔·布罗迪是什么人?”

“某个赌徒。我记不太清了。诺里斯应该知道。我的管家。”

“两个女儿手上有钱吗,将军?”

“维维安有,但并不很多。卡门还没成年,将来能拿到母亲的遗产。我给她俩零花钱很大方。”

我说:“如果您想摆脱这个盖革,我能办到。不管他是谁,手里头有什么把柄。在付给我的酬劳之外,还会让您损失一点钱。当然您也落不着什么好处。他们这种人不是靠收买能顶事的。您已经进了他们的优质人选名录了。”

“知道了。”他耸了耸褪色红浴袍里宽阔瘦削的肩膀,“刚才你说要付他钱。现在你又说我落不着什么好处。”

“我的意思是,忍受一定程度的敲诈还是相对划算和容易的。就是这样。”

“恐怕我是个相当缺乏耐心的人,马洛先生。你怎么收费?”

“二十五块一天,外加其他开销——碰上走运的日子。”

“知道了。这价格就能除掉背上的肿瘤,好像挺公道的。这手术是个细致活儿。但愿你明白这点。你做手术的时候会尽可能不惊动病人吧?瘤子有好几个呢,马洛先生。”

我喝掉第二杯酒,抹了抹嘴巴和脸。两杯白兰地下肚,高温却不见丝毫缓解。将军朝我眨着眼睛,拽了拽毯子边缘。

“如果我觉得这家伙人还算正派,可以同他做交易吗?”

“可以。事情现在交给你全权处理。我从来不做半吊子的事。”

“我会解决他的,”我说,“让他感到大难临头。”

“相信你会的。现在得请你包涵了。我累了。”他伸手按下轮椅扶手上的电铃。电线接入深绿色木箱边蜿蜒盘绕的一根黑色电缆,兰花在箱子里生长,溃烂。他合上眼,又睁了开来,炯炯有神地盯视了片刻,一靠,舒舒服服埋进软垫里。他的眼皮再一次耷拉下来,不再关心我的存在。

我站起身,从湿漉漉的藤椅椅背上拎起外套,走进兰花丛,出了两扇门,站到屋外,深深吸了两口十月的清新空气。车库那边的司机已经不在了。管家踏着红石板路而来,脚步轻盈畅快,背挺得像块烫衣板。我缩拢身体穿上外套,看着他走过来。

走到离我两英尺时他停下了脚步,正色道:“在你离开前,里根太太想见见您,先生。至于报酬,将军吩咐我尽管按合适的数目给你开张支票。”

“怎么吩咐你的?”

他显得有点困惑,随后笑了。“啊,明白了,先生。显然您是个侦探。听他的电铃声就知道了。”

“你代他开支票?”

“我有这一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