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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勾住我的手臂不放,颤抖起来。我们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她紧紧勾了我一路。到了车子跟前她才算是不抖了。我在房子背面的一条蜿蜒的林间小路上行驶。小路尽头的德·卡岑斯大街是拉斯奥林达斯的主干道。我们掠过那一盏盏光芒四射的古旧弧光灯,片刻之后,到了一个城镇,眼前出现了楼宇、死气沉沉的商店、夜用门铃上亮着灯的加油站,最后是一家还没关门的杂货店。

“你最好先喝一杯。”我说。

她动了动下巴——不仔细看就是车座角落里苍白的一点。我斜穿到对面的路缘前,停好车。“一点清咖配上少许黑麦威士忌,管用。”我说。

“我会醉得像两个水手对饮那样,一定爽极了。”

我为她撑住车门,她贴着我下了车,发丝掠过我的面颊。我们走进那家杂货店。我在酒类柜台买了一品脱黑麦威士忌,走到座椅前,把酒放在有裂缝的大理石长桌上。

“两杯咖啡。”我说,“清咖,要浓,用今年新烘的豆子。”

“你们不能在这儿喝酒。”店员说。他穿着褪色的蓝色工作服,稍许秃顶,眼神非常诚恳,眼睛看到墙壁之前绝对不会让下巴撞上去。

维维安·里根伸手从包里掏出一盒烟,像个男人似的摇出几根。她把烟递给我。

“在这里喝酒是违法的。”店员说。

我点上烟,根本不理睬他。他从一只黯淡无光的镍壶里倒了两杯咖啡,端到我们面前。他看了一眼那瓶酒,喘着气嘟嘟囔囔,疲惫地说:“好吧,你们倒酒时我看着街上。”

他走到橱窗前站定,背对着我俩,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说着,我拧开瓶子,给咖啡兑上酒,“镇上的警力实在厉害。整个禁酒期间,艾迪·马尔斯那地方一直是夜总会,每天晚上大厅里都有两个穿制服的值班——顾客要喝酒得当场买,不准自己带。”

那店员突然转身回到柜台后面,走进配药间站在一扇小玻璃窗后面。

我们抿着兑酒的咖啡。我看着咖啡壶背后镜子里的维维安的脸。那张脸紧张、苍白、美丽而狂野。她的嘴唇鲜红、冷酷。

“你有双邪恶的眼睛。”我说,“艾迪·马尔斯抓住你什么把柄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我。“今天我玩轮盘赌赢了他一大笔钱——上手的赌本是昨天问他借的五千块,我都没用到。”

“他大概挺心疼的。你觉得那个响马子[1]是他派去抢你的吗?”

“什么叫响马子?”

“就是身上带枪的人。”

“你是响马子吗?”

“当然。”我笑道,“不过严格来说,响马子都是站错了队的人。”

“我始终不懂站队有没有对错之分。”

“我们跑题了。艾迪·马尔斯抓住你什么把柄了?”

“你是说控制了我之类?”

“是的。”

她撇了撇嘴。“你该聪明点,马洛。该比现在聪明得多才好。”

“将军还好吗?我从不装出一副聪明的样子。”

“不太好。今天他没有起床。你至少可以不一直追问我。”

“记得有段时间我对你的想法也是这样。将军知道多少实情?”

“可能他什么都知道。”

“诺里斯会向他汇报?”

“不。地方检察官王尔德来见过他了。你把照片都烧了吗?”

“当然。你妹妹让你很担心吧——时不时地?”

“我想她是唯一让我担心的人。我也担心爸爸,但主要是要对他瞒事情。”

“他并不抱有很多幻想,”我说,“但我想他还没有丢掉自尊心。”

“我们是他的骨肉。坏就坏在这里,”她深邃、渺远的眼睛盯着镜中的我,“我不希望他死的时候还在鄙视自己的亲骨肉。我们的血肉总是野性难驯,但并不总是那么差劲。”

“那现在呢?”

“大概你觉得很差劲吧。”

“你的血肉不差。你只是在演戏。”

她低下头。我抿了几口咖啡,给我俩又点了一根烟。“所以你开枪杀人,”她轻声说,“你是个杀人犯。”

“我?从何讲起?”

“报纸和警方把事情说得很圆。但我不会读到什么就相信的。”

“噢,你觉得是我杀了盖革——或者布罗迪——或者他俩都是我杀的。”

她一言不发。“我没必要啊,”我说,“就算是我杀的吧,而且没被人发现。那俩家伙肯定毫不犹豫想让我挨枪子儿。”

“即便如此,你内心也是个杀人犯,跟所有警察一个样。”

“噢,胡扯。”

“你就是那种阴暗、沉默、杀人不眨眼的人,好比屠夫面对砧板上的肉,冷酷无情。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看出来了。”

“你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朋友,不应该这么觉得啊。”

“跟你相比,他们都是软心肠。”

“谢谢,女士。你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我们离开这个破烂地方吧。”

我付了账,把那瓶酒塞进口袋,跟她离开了。那店员还是不喜欢我。

我们驱车驶离了拉斯奥林达斯,连着经过好几个潮湿海滩边的镇子,有些状似棚屋的房子建在沙滩上,如泣如诉的海浪声就在近旁;也有些较大的房子建在后面的山坡上。零星能看到窗户里亮着黄色灯光,但大多数屋里是漆黑的。水上飘来一阵海草的味道,附在雾气之上。轮胎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刷刷”的声响。整个世界都是湿的,空空荡荡。

我们快到德尔雷时,她才在离开杂货店以来第一次同我说话。她的声音很低沉,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颤动。

“开去德尔雷海滩俱乐部那边。我想看看海水。就在靠左的下一条街。”

十字路口黄色信号灯在闪。我转过车头,驶下坡道。那坡道一边是高耸的峭壁,右边是几条城际公路,公路远处,底下散布着万家灯火,远在天边的地方,码头灯光星星点点,城市上空弥漫着烟霾。一路开去,雾倒是基本散了。道路先是与城际公路在悬崖下那段的起点相交,随后到了一条滨水而建的公路,旁边是一个空旷而凌乱的海滩。车都沿着人行道停放,面朝漆黑一片的大海。海滩俱乐部的灯光在几百码开外。

我靠着马路牙子踩下刹车,熄灭头灯,手搁在方向盘上坐着。在逐渐变稀的雾气里,海浪几乎悄无声息地翻滚、起沫,仿佛一缕思绪正在意识边缘努力成形。

“靠近点儿。”简直有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从方向盘下面挪出身子,坐到座椅中间。她稍稍转过去了一点,像是要看窗外。随后她一声不响地任由自己往后一靠,倒进了我的怀里。她的头差点撞到方向盘。她的眼睛闭着,她的脸影绰不清。接着我看到她的眼睛睁开了,眨了眨,哪怕在黑暗中也能看到眼珠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