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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谁一起跳?”

“官员,”小个子男人简洁明了地说,“这可比看着小草长大有趣多了,注意啊,我不是说那样还有什么实际的不妥,”他连忙澄清,“她已经死了,没办法跳出来反驳,我不会无中生有,说些有的没的来埋汰她,你懂我的意思吧;但是她的确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妻子,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她长得漂亮吗?”罗伯特问道,心里很不舒服,亏他还同情过贝蒂的母亲。

“算是那种冷美人吧,她有点儿沉闷,让人好奇她高兴的样子,我说的是兴奋那种高兴,不是指焦虑紧张,我从没见她紧张过,她好像生来就不会紧张。”

“她的丈夫呢?”

“哦,伯特·凯恩,他还不错,是个非常好的人,运气不该这么差。他非常喜欢那个小女孩,宠爱得很,孩子要什么给什么,不过尽管这样,小女孩是个好孩子,没有被宠坏,装得一副安安静静、天真无邪的样子。是的,伯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仅仅是一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妻子和一个整天要这要那的孩子,伯特是个好人……”他看着街道对面的空地,仿佛陷入了回忆,“人们花了大半个星期才找到他。”他说。

罗伯特付了烟钱走到大街上,他有些难过,同时又很释然,难过是不幸的伯特·凯恩本该有更好的生活,释然的是贝蒂·凯恩的母亲与他想象的不一样。来伦敦的路上,他一直在为那个死去的女人感到悲伤,这位伟大的母亲,为了让女儿过得幸福,宁愿自己承受母女离别的痛苦,但她如此深爱守护的女儿居然是贝蒂·凯恩这样的孩子。现在他完全释然了,如果他是上帝,他也会安排这个女人做贝蒂·凯恩的母亲,而贝蒂·凯恩也正该是她母亲的女儿。

“一个只知道要这要那的孩子。”很好,韦恩太太是怎么说的来着?“她哭闹是因为吃的不合胃口,我从来没见过她为找不到母亲哭闹。”

显然也不会为找对她百般宠爱的父亲哭闹。

罗伯特回到弗特斯克旅馆,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早间话题》,独自一人边吃晚饭边考虑报纸第二页的故事,文章开头简单——

“四月的一个夜晚,一个女孩回到家中,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裙子和一双鞋子。她当初离开家时,还是个明朗活泼的女学生,没有——”结尾煽情,在同类文章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佼佼之作,完美地实现最初的写作目的,即用同一个故事吸引最大数量的读者。针对包藏色心的人,文章提及女孩衣不蔽体;针对多愁善感的人,重点描写女孩年轻、富有魅力;针对同病相怜的人,点出女孩孤立无援的境地;针对有虐待倾向的人,详述女孩被殴打的细节;针对受阶级压迫的人,重点刻画高墙之后的白色大房子;针对古道心肠的英国大众,则强调警方就算没有被“收买”,也是一直在敷衍,以至于正义迟迟未能得以伸张。

的确,这是写得相当妙的一篇文章。

女孩的故事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天赐的大礼,所以他们才立刻派人跟年轻的莱斯利·韦恩回家跟进采访。罗伯特认为,就算《早间话题》只知一二,他们也能大显神通,尽情发挥,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精彩文章。

这种时时刻刻都在绞尽脑汁地迎合人性弱点的做法一定无聊透顶。他随意地翻着报纸,看到各篇报道从头到尾都在不遗余力地博取读者的同情,就连“捐赠一百万”这样的标题下讲的都是一个寡廉鲜耻的老人逃避所得税的故事,而非某个男孩凭借勇气和决心爬出贫民窟成为百万富翁的先进事迹。

他有些厌恶地将报纸放回公文包,然后提着包去了圣保罗大教堂庭院。到达小公寓后,那个“早班”女佣已经在等他了,她头上还戴着帽子。麦克德莫特的秘书给她打过电话,说是麦克德莫特的一个朋友会过来,她只需要过来开一下门,然后就可以离开,还说那位客人可以随便参观公寓,让她不用有所顾虑,她现在准备离开,留客人自己待着。壁炉旁的小桌子上有威士忌,还有一瓶在橱柜里,不过她认为最好不要让麦克德莫特先生记起酒的存在,否则他会熬到很晚才睡,第二天早上起不来;她每次叫麦克德莫特先生起床都要费老大的劲儿。

“他起不来床不是因为威士忌,”布莱尔微笑着对她说,“而是因为他是个爱尔兰人,所有的爱尔兰人都讨厌起床。”听到这话,她在门口停住,表情有些惊讶,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也许是吧,”她说,“我父亲也是这样,他也是爱尔兰人。不过他不是因为威士忌,而是因为原罪。反正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也许只是因为他倒霉地生为墨菲家族的人。”

这是个令人愉悦的地方,温暖友好,宁静怡人,时至夜晚,城市交通的喧嚣已然不再。他端着一杯酒走到窗前,俯视着安妮女王的雕塑,看着看着,视线不自觉地被大教堂所吸引。他每每都讶异于大教堂的轻盈,看那庞大的躯体似是飘浮于底座之上,如此相称,如此平衡,仿佛可以让人拾起并置于掌心之中。他坐下来,感到心情十分愉悦,那天早上从那个又要修改遗嘱的让人抓狂的老太太家回来后,他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了。

昏昏欲睡之际,他听到凯文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下一秒这位主人就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麦克德莫特一进来就直奔放酒的桌子而去,经过他身后时在他脖子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开始喽,老伙计!”他说,“真的开始喽!”

“什么开始了?”罗伯特问道。

“你那健美的长颈开始变粗了。”

罗伯特懒洋洋地抬手摸了摸被他拧得有点儿疼的脖子,“你这么说倒提醒我了,我注意到后脖颈其实可以当棋盘用。”

“天啊!罗伯特!就没有事情能让你感到困扰吗?”凯文嚷嚷道,一双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在浓黑的眉毛下略显苍白,“你这都美貌不再了!”

“我的确有些困扰,但不是因为样貌。”

“好吧,照布莱尔&海伍德&贝内特律师事务所目前的经营情况来看,不可能是破产的问题,所以我猜是女人。”

“是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以前也这么说。”

“你想生个儿子将来继承事务所,对吧?”只要提及事务所稳定长久的发展,总少不了凯文的冷嘲热讽,罗伯特心想。

“也许会是个女儿呢,无论如何,这事可以归纳维尔负责,反正他就要结婚了。”

“纳维尔那个年轻的未婚妻唯一能生出来的东西是留声机唱片。听说前些天她又在参加什么集会。如果她需要自己赚钱去购买火车票,可能就会想为少数人的诉求冲撞自己的国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