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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口信?没,我还没说。我觉得最好——不要说。”

“罗伯特!”她说,用嘲弄似的好笑眼神看着他,“你不相信我,你担心我是在无中生有。”

“我只是担心你可能会基于一些微不足道的根据——而夸大了其实际的意义。我——”

“不用担心。”她信心满满地说,“这一点会站住脚的。你愿意到厨房帮我把汤端出来吗?”

他们甚至不动声色地就把午餐准备妥当了。罗伯特端来一个茶盘,上面放了盛着汤的四个平底碗,玛丽恩紧随其后,捧着一个带谢尔菲德(英国英格兰南约克郡城市——译者注)式盘盖的大盘子,这似乎就是所有的菜式了。他们喝完汤,玛丽恩把那个大盘子放到母亲前面,又拿了瓶酒放到凯文跟前。主菜是火锅炖鸡,而且鸡肉周围放满了各种蔬菜,酒则是蒙哈榭(法国白葡萄酒的酒中珍品——译者注)。

“蒙哈榭!”凯文说,“有品位的女人。”

“罗伯特告诉我们您很爱喝红葡萄酒。”玛丽恩说,“但留在克罗尔先生家酒窖的酒早就过期了。所以只剩下这一瓶和另外一瓶浓重的勃艮第葡萄酒,但后者适合在冬天的夜晚享用,不如这瓶正好适合在这种夏日配上斯特普尔斯牧场的鸡肉。”

罗伯特便说了一些如何难得看到女人会对除了气泡酒和分解酒以外的酒感兴趣之类的话。

“老实讲。”夏普老太太说,“如果这些酒能卖的话,我们或许应该早就卖了,可惜它们种类太多、又太零散,但我们现在很高兴没有卖掉它们。我从小就学着品酒。我丈夫曾有一个还不错的酒窖,尽管他的味蕾稍逊于我。但我的哥哥莱斯威有个更好的酒窖,而且他还拥有与之相配的品酒力。”

“莱斯威?”凯文说,眼睛盯着她,仿佛在寻找某个相似之处,“你不会是查理·麦瑞迪斯的妹妹吧?”

“我正是。你认识查理?但不可能啊,你太年轻了。”

“我拥有的人生第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就是查理·麦瑞迪斯培育的。”凯文说,“那匹马跟了我七年,从没出过任何差错。”

当然,那之后他们两人就不再对其他任何事情感兴趣了,也不管食物的好坏,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罗伯特注意到玛丽恩用愉快而又祝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说:“你说自己不会做菜真是过谦之词。”

“如果你是一个女人,就会发现,我根本就没下厨。汤是我从罐头里倒出来的,加热一下,又放了点雪莉酒和调味料;鸡肉呢,则是从斯特普尔斯牧场买来后直接放到锅里,倒了些开水,把我能想到的所有作料都放进去,然后放到炉子上祈祷;而奶酪也是从牧场直接买来的。”

“那搭配奶酪的美味面包卷呢?”

“斯坦利的房东太太做的。”

他们两个一起轻轻地笑了起来。

明天她就要站上被告席,明天她就要成为米尔福德镇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今天,她仍然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可以与他分享快乐,还可以满足于当下。她那闪亮的眼睛足以证明这一切。

他们把盛奶酪的盘子从另外两人面前撤走,而那交谈甚欢的两人甚至并没有因此停下热烈的话题,他们把放脏盘子的茶盘拿到厨房,并在那里冲泡咖啡。那是一个极为昏暗的地方:厚重的石板地板、老式的水槽,看到这些,让他觉得很不舒心。

“我们只有在周一擦洗干净之后才把炉子放上去。”看着他对这个地方疑惑的神情,玛丽恩说道,“其他时间我们就用小煤油炉做饭。”

而今早,只要他打开水龙头,热水就会倾泻而出,直接流入闪闪发亮的浴缸,想到这些,他就倍感羞愧。多年的舒适生活之后,他简直无法想象现在竟还有人用燃油炉烧水洗澡。

“你的朋友真是个可爱的人儿,是不是?”玛丽恩一边把热咖啡倒进咖啡壶,一边说道,“有点摩菲斯特式(指的那些与魔鬼合作的人)的邪恶——?作为辩护律师会让人感到可怕——?但又是一个有魅力的人。”

“这就是爱尔兰人。”罗伯特闷闷不乐地说,“对他们而言,那自然得如同呼吸一般。而我们可怜的撒克逊人,则以我们粗野的方式蹒跚前行,真好奇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她已转过身来,要把茶盘交给他,恰好就站在她面前,两人的手几乎碰到了一起。“撒克逊人有两点特质,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看重的,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是他们继承了这个世界。那就是善良和可靠——或者你也可以说是宽容和负责。而凯尔特人从未有过那两点特质,这就是为什么爱尔兰人除了争辩之外,没有继承其他任何东西。哦,糟糕,忘记放奶油了。你等一下,奶油正在洗衣间‘冷藏’。”她拿了奶油回来,乡巴佬似的自嘲说,“我听人说现在有些人家里有个叫冰箱的东西,但是我们根本就不需要。”

把咖啡端到阳光洒照的起居室时,他想象冬天时候,那没有生炉子取暖的厨房角落笼罩着刺骨的严寒,而这所房子在兴盛时期,一个厨子就需要半打以上的帮手,还得需要订购一马车的煤炭才能过冬。他渴望能带玛丽恩离开这个地方。却完全不知道要把她带去哪里——他自己的家里到处都充满了琳姨的气息。他要带她去的那个地方,不需要清理,也不需要搬运,最好是只要按一下按钮,所有的事情就已准备就绪。他无法想象玛丽恩在年老时还在为一些家务琐事忙碌的场景。

他们喝咖啡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引到将来把法兰柴思卖掉而在别处买个小房子安顿下来的可能性。

“没人愿意买下这个地方。”玛丽恩说,“这里维护起来花销又贵又没什么用。做学校不够大,做公寓又太偏僻,让现在的一家人来住,又太大了。或许它可以作为一个不错的疯人院。”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眼睛望向窗外红色的高墙;罗伯特看到凯文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随即又转开,“至少这里是安静的,没有树林的沙沙作响,没有常春藤植物敲打窗户玻璃,也没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得你想要尖叫。对于人们疲惫的神经,这倒是个清静之地。或许有人会因此而考虑这个地方。”

所以,她喜欢安静,那种他曾认为是死寂般的安静。在嘈杂、拥挤而又物欲横流的伦敦生活之后,那或许就是她曾一直向往的安静。她曾经的生活一定焦躁不安而又拥挤束缚,而这个宽大、安静而丑陋的房子俨然成了一个避难所。

而现在这个避难所也不安全了。

某天——哦,祈求上天就让那发生吧——某天,他一定要拆穿贝蒂·凯恩的谎言,让她永远失去人们的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