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页)

琼觉得他是个很不讨人喜欢、没人情味的人。即使琼出于母爱、十万火急地从英国赶来,他却一点也没把这当一回事。

好吧,不管怎样,芭芭拉倒是很领情的,起码琼认为如此……她的确有好好地感谢自己的母亲。威廉也一样,说她有多好等等。

她说过多么希望母亲能够再待下去,而威廉则说,对,他也这样希望。然后她叫他们别怂恿她,因为真的太诱人了,她会喜欢在巴格达过冬的,但毕竟要替芭芭拉的父亲着想,这样对他很不公平。

芭芭拉则小声含糊地说“亲爱的老爸”,过了一会儿之后才说:“母亲,说真的,你为什么不多待一阵子呢?”

“你得替你爸爸想想啊,亲爱的。”

芭芭拉用她过去偶尔会有的奇怪冷淡语气说,她是在替爸爸着想啊!可是琼说,不行,她不能把亲爱的可怜老伴丢给佣人们。

就在她离开之前几天,一度差点改变主意。她大概可以再多留一个月,但威廉却颇具说服力地指出,在这季节太晚走的话,沙漠地区的交通会有太多变数。她早就对此有所警觉,也决定最好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那之后,威廉和芭芭拉都对她好得很,以至于她差点又想改变主意——但也不完全真的想就是了。

不过说真的,在这季节里不管多迟才上路,都不会比眼前这情况更糟的了。

琼又看看表,差五分十一点。人似乎可以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想很多事情。

如果把《权力之家》带出来就好了,不过这大概是她能阅读的唯一书籍了,还是把它留在招待所里比较明智,留着慢慢看。

到吃中饭前还有两个小时要打发。她今天想要在一点钟吃中饭,说不定最好再走一下。只不过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没有个特定目标,看起来挺傻的,何况太阳又挺晒的。

好吧,她不是经常希望能有些时间可以想想事情吗?眼前正是大好机会,即使不是绝后,也算是空前了。那么,有哪些事情是她曾经亟须想清楚的呢?

琼在脑海中搜索,但是绝大部分好像都是些彼时彼地才重要的事:要回想她把这个或那个放在哪里了,要决定怎样安排佣人放暑假,要怎么重新布置家中原本当作课室的房间。

这些事情现在看来都颇遥远又不重要。在十一月就计划佣人的暑假实在太早了,何况,她得要知道圣灵降临节是哪天,需要有明年的历书才行。不过倒是可以决定一下课室要怎么重新布置。墙壁要用浅米色。米灰色套子加上鲜艳的靠垫怎么样?对,这样很好。

十一点十分。重新布置课室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琼模糊地想着,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就会带些关于现代科学和新发现的有趣书籍来,譬如量子学之类的。

然后她觉得奇怪,是什么让她想起量子学?对了,是桌布,还有舍斯顿太太。

因为她有一次和银行经理舍斯顿的太太在讨论客厅沙发印花布面等恼人问题,聊到一半,舍斯顿太太很突兀地说:“但愿我够聪明,能懂得量子学就好了。那实在是很迷人的理念,不是吗?所有的能量都藏在小小的单位里。”

琼当时傻眼地看着她,因为实在想不出科学理论和印花布面有什么关系。舍斯顿太太则脸红起来说:“我真是傻头傻脑的。不过你知道脑子有时就是会突然想到些什么,而且这的确是个很扣人心弦的理念,不是吗?”

琼却不认为这个理念有什么扣人心弦的,于是谈话就此打住。不过她倒是记得舍斯顿太太的印花棉布——或者该说是手染的布面,图案是棕、灰、红色的叶子。她曾问:“这看来好别致,会很贵吗?”舍斯顿太太说,对,很贵;然后又补充说,之所以买下来,是因为她很喜欢森林和树木,她的梦想是能去缅甸或马来西亚之类的地方,那儿的东西生长得很快,真的很快!她又用急切的语气说了一遍,一面用颇笨拙的手势比划出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那种布面,如今琼回想起来,一码起码要十八先令六便士,在当年简直是离谱的价格。要是晓得舍斯顿经理给太太多少家用和装潢布置费的话,人们心里就有数,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琼自己从来都不喜欢那个男人。还记得坐在银行那人的办公室里,讨论重新投资某些持股时,舍斯顿坐在办公桌后,跟她面对面。他是个高大活泼、散发出和蔼友好气氛的男人,礼数颇为夸张……“亲爱的女士,我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好像在这样表示,“别以为我只是一部金钱机器。我是网球员、高尔夫球手,很会跳舞、打桥牌。真正的我,是你在派对上见到的那个,不是在办公室里说‘不得再透支’的那个人”。

一个满口空话的吹牛大王!琼愤怒地想。品行不端,永远品行不端。他一定是从一开始就做假账,或者用了其他欺诈手法。然而几乎每个人都喜欢他,说舍斯顿是个多么好的人,一点都不像一般的银行经理。

嗯,这点倒是真的,一般的银行经理是不会亏空公款的。

好吧,好歹莱斯莉·舍斯顿从中得到了她那套手染布面。倒不是说有人认为舍斯顿因为娶了个奢侈的太太所以才走上了欺诈的路,你只要看看莱斯莉·舍斯顿,就知道钱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她总是穿着破旧的绿色花呢衣服,在花园里到处挖掘;要不就在乡下漫游。她也不怎么管孩子穿得好不好。有一次——那是很后来的事——琼记得,有天下午莱斯莉·舍斯顿请喝下午茶,拿了大面包和一条牛油出来,还有些自制果酱,连同厨房用的茶杯、茶壶等,通通堆在一个托盘里端上来。她是个邋遢、开朗、粗枝大叶型的女人,走起路来有点歪向一边,脸也似乎跟着集中在那一边,但这边脸上的笑容却挺好的,使得人们喜欢她这个人。

啊!真是的,可怜的舍斯顿太太,她的人生很凄惨,非常凄惨的人生。

琼不安地挪动着。她怎么让“凄惨的人生”这样的形容跑到脑子里来了?这让她想起了布兰奇·哈格德(不过那却是另一种凄惨的人生)。想到布兰奇,就又让她回想起芭芭拉以及和她病情相关的细节。难道除了会引人痛苦而不愿去想的事之外,就没别的事好想了吗?

她又看看表。起码,手染沙发布面以及可怜的舍斯顿太太已经花掉了将近半小时。现在她还可以想些什么呢?一些愉快的、不会联想起令人困扰之事的。

罗德尼大概是可以想的最保险主题了。亲爱的罗德尼,琼满心愉快地想着丈夫,脑海浮现出上次在维多利亚火车站月台,火车即将开动时,他向她告别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