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杂货店问题

“啊哈,很高兴又和各位见面了。”山姆·霍桑医生用拐杖支着身子,伸手去取雪利酒,“要不要来点呀,还是想试试更烈的?好好想想,我是不是答应过你们,这次要讲一个镇上杂货店发生的谋杀案?那是一九二八年的夏天,一个比以往都要温暖的夏天,只是六月,温度就攀升到了八十几度。当月的头条新闻是阿梅莉亚·埃尔哈特.驾机飞越大西洋。她是完成此举的首位女性,我的护士爱玻对此感到由衷高兴……”

“瞧,山姆医生!”爱玻高举着晨报,上面刊载了埃尔哈特的壮举,“我早就告诉过你,男人能做的事,女人绝对没问题!”

此处说的是华氏温度,接近27摄氏度。年829),美国著名女飞行员和女权运动者,17391—AmeliaEarhart(1897.6月17日从纽芬兰飞抵英国威尔士拉内利附近,历时近21小时。实际上,真正的驾驶者是飞行员维尔莫·斯杜尔茨和副飞行员兼机械师路易斯·戈登。

“她和林德伯格不一样,林德伯格是一个人。”我反驳道。爱玻一个劲儿摇头:“你们这些男人!我觉得玛姬·墨菲对你们的评价真是恰如其分!”

“又是玛姬·墨菲!我最近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

玛姬·墨菲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去年底来到北山镇并安顿下来。年轻时,她曾是个战士,因妇女选举权法案的修正而东奔西走。眼下,她对镇上男人们的大放厥词感到愤愤不平,他们无法接受让女人像男人那样工作挣钱—在一九二八年,这是一种相当前卫的观念。

北山镇有两家杂货店,玛姬常在其中较大的那家跟众人论战—商店位于镇广场对面,老板是马克思·哈克纳。这里总是车水马龙、有老有少。巨大的芝士轮盘、满载面粉的桶子、一罐罐的太妃糖,都是店中的独特风景。自从马克思吞并约翰·克雷恩的五金铺子、打通墙壁之后,商店往日的慵懒虽荡然无存,却依然是镇上集会的佳处。在炉膛宽大的火炉旁,甚至还摆过一个饼干桶。不过,自玛姬·墨菲开始流连于此,马克思就把凳子全挪走了,但这并未使玛姬丢掉热情。

玛姬是一个洒脱的女人,在她这个年纪的许多农妇,都将人生交给了好几个孩子、永不停歇的厨房与蔬果园,凡此种种,年华日至21日,他驾驶单引擎飞机从纽约飞至巴黎,跨过大西洋,其间并无着陆,共用了33.5小时。老去。也许正是由于对男性的吸引力,使她每次演讲都免除了被逐出镇外的命运。在此起彼伏的叫嚣与讽刺里,没准人们私底下是佩服她的。

玛姬经营着一间小小的房地产事务所,办公室紧邻马克思的杂货店,位于扩张出去的店面的相反一侧。有人认为马克思应该把玛姬这边的地盘也吃下来,但马克思声称他没那么多钱。我倒是觉得,马克思似乎有些喜欢玛姬,喜欢她的行为处事。有些男人一辈子就耗在找一个值得征服的女人,马克思·哈克纳就是这种人。他的老婆阿梅利亚在经营上是一把好手,但比起玛姬·墨菲则缺乏女性魅力。

无巧不成书,在和爱玻的谈话发生几小时之后,我就来到马克思的杂货店,给公寓里的水龙头买一些垫圈。玛姬也在,她正在饼干桶旁边口若悬河。那些被搬走的椅子一点儿都没有影响她的心情。

“你们怎么看待女性在政治中扮演的角色?”她问老迈的约翰·克雷恩—自从把五金店卖给马克思,以用于扩张店面以来,他就开始常常在杂货店周围徘徊。他还没能适应退休的生活,看上去很疲惫。

“政治?”他重复了一遍玛姬的问题,一边摩挲着自己坚硬的灰色胡须,“你是不是说女市长和女州长?”

“没错,”她说,“还有参议院和总统!既然我们有了选举权,这些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我没什么想法。”他咕哝着转身走开。对玛姬·墨菲而言,他不是一个好的观众。

“马克思,你怎么看?”

马克思·哈克纳正忙着在柜台后面的陈列架上摆设新到货的猎枪展品。他花了点时间走到外面来回答这个问题,“她们干什么和我没关系。只要把饭烧好,把孩子带好,女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玛姬身体向后靠在大大的饼干桶上。“我们这些人在有生之年可能无法见证,但是一定有那么一天,男人们来做饭和带孩子,而女人出去工作。”

这番话引发了在场男性友好的哄笑。她转而向我求助。

“你觉得呢,山姆?”

“我不关心这些事,”我告诉她,“马克思,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找一些这个尺寸的垫圈?”

他从陈列台走来,透过厚厚的眼镜仔细打量我手中物件。

“好,我看看放哪里了。”他说完又返身钻进店里去帮我找,走到一半,他停下来打开排气扇,好让房间里的香烟烟雾稍微散去。

“你应该能找到,”克雷恩说,“把墙推倒的时候,你买下了我的库存。”

几分钟后,马克思找到了垫圈,我把钱给他。离开杂货铺的时候,玛姬走到我旁边。

“你还没有发表支持我的言论呢,山姆。”

“我说,玛姬,你已经有爱玻的支持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要把马克思也争取过来。”

“他已经站在你这一边了。不过因为有一个阿梅利亚这样的老婆,我猜他没胆表现出来。”

她哈哈大笑:“你能想象有人会娶阿梅利亚·哈克纳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阿梅利亚和泼妇没什么两样。

“也有人大概无法想象谁会娶玛姬·墨菲吧。”我揶揄她。

“有一个人可以,”她突然严肃起来,“我结过一次婚,山姆。

还是在纽约,战争尚未结束。停战前三周,他在法国阵亡了。”

“抱歉。”

“没事。一定有很多比他更优秀的男人也牺牲了吧。”

“你后来没有再婚过?”

她耸了耸肩:“总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先是妇女选举权,现在又是为女性争取一份体面的工作。”

“在北山镇,你不可能有所作为的。”

“这只不过是临时性的。如果我能让房产业务实现赢利,我就搬到波士顿去。”

说话间就到了我的办公室,于是我向她告别。这是我和玛姬之间最长的一次对话,令人感觉很愉快。我觉得在杂货铺看到老约翰·克雷恩时,他的身体并不是那么好。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那天晚上十点钟,他死于心脏病。他的妻子米莉打电话给我,我迅速出发,却已无力回天。

“他走了,米莉。”我说道。

她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妇人,六十岁出头,比约翰年轻,他的离世令她方寸大乱。“他晚饭过后还好好的,山姆医生。饭后他出门散步,在菲尔·塞吉家待了一会儿。就在不久前,他回来了,我发现他的脸红彤彤的。他坐在那边的椅子里,抱怨说胸口痛,然后就这么去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已难以自持,我试着安慰她。